唐思唯几个月前就收到了上海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八月，她收拾了一下行装踏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在火车上她遇到了一个人，那人长相温柔，谈吐有礼，路过的时候不小心撞了她一下，连忙道歉，唐思唯笑着说没关系，他说，他叫陆允礼，唐思唯心想，倒是和她找的人同姓。
上海从解放后开始，一片祥和，她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觉得有当年的影子，黄包车夫静静坐在一旁，上海歌舞厅时不时传出来的热闹，穿着洋装和中山装的学生笑着说话，唐思唯想，那群学生中，当年是不是也有奶奶。
她去了趟圣母玛利亚教堂，教堂的修女装扮整齐，她坐在教堂外的椅子上，看着门口的孩童嬉笑打闹，恍然间，想起了当年的光景。
秦长语是上海的大家士族的千金小姐，名门闺秀，模样生的好，知书达理，她这辈子唯一一次忤逆父亲是在认识陆惟复的时候。
秦长语是在圣母玛利亚教堂认识的陆惟复，她会弹钢琴，每个周末不用上课都会在教堂弹琴给孩子们听，孩子们围着她笑，跳舞，唱歌，远处男人停住脚步拿下画板，把少女温柔的笑画了下来。
秦长语转头看他的时候，他正好画完，少女起身向他走去，他挠头，带着点羞涩的笑，把画取下来递给她，又语气抱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画你的，不，是故意的，就是……”感觉越解释越乱，他的脸都涨红了。
秦长语笑笑，眸子里带了点星光，摇摇头:“没关系，我很喜欢。”
他看了她一眼，唇角扬起。
他说，他叫陆惟复，是个靠画画营生的小画家。
她说，她叫秦长语，是秦公馆的大小姐。
陆惟复好像就在那一天明白了他和秦长语的差距，可他仍旧没退缩。
自那以后，秦长语常常会去教堂，比往日频繁了很多，陆惟复的画稿里许多她的身影，笑的开怀，温柔，他的画功真的很好，那画上的人，栩栩如生。
后来，他们相识两年，秦长语十九岁，香港的大学通知书下来了。
“我要去香港念大学了。”
陆惟复坐在她身边，没有出声，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他想让她别去，又觉得不应该。
“你不说什么吗？”她等了许久，就等他一句，只要他说别去，她就不去。
“你在那边要好好的。”
过了很久，秦长语沉默点头。
去码头乘船的时候，秦长语在人群中望了一眼，没看到想看到的人，低着头上了船，躲在柱子后的男人走出来，看着船远远离开。
秦长语在香港读大学的时候，时常会梦见他，会想着这个男人在上海过得好不好，会不会画了别的女人的画，会不会对别的女人笑的温柔。
胡思乱想止在父亲发来电报的那一刻，上头说，他在上海给她定了门亲事，未婚夫是大帅的儿子。
她拿着电报站在原地，手指颤抖。
她买了票，想立刻回上海，然后日期还未到，香港发生了动乱，日本人来袭。
满大街的尸体，游街的学生，慌乱的百姓，她在屋子里出不去，联系不到家人，以为自己要死在香港的时候，一个陌生男人救了她。
那个男人站在门口，穿着黑色西装，向她伸出手，他说，他叫唐何，是她的未婚夫。
他们回了上海，秦公馆门口有军人守着，上海被划分，租界一头是日本人，一头是中国人。
她在房间里休息了好几天，才去找了父亲，她说她想退婚，父亲大怒，指着她。
“你是不是看上了那个画画的小子？”
她抬头，一脸惊慌，父亲忽然就没了声音，背着手看向窗外，语气沉重:“我不管你在想什么，孩子，为了秦家，你只能嫁给唐何。”
她不懂，她的终生难道就能影响到秦家吗。
她去找了唐何，希望唐何能够解除婚事，男人揉了揉她的头，带她去了一个书房，书房的桌子上放着一份文件，是很详细的调查，关于陆惟复。
陆惟复，男，现在日本人手底下干活。
秦长语想，她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秦长语去香港的时候，陆惟复在第二天用了自己的积蓄买了船票，秦长语不知道，其实陆惟复每天都会在学校门口看她，看着她抱着书出校门，和同学说着话出校门，他想，这才是秦长语应该有的样子。
后来，他出众的画技被日本人发现，迫于无奈，到日本人手底下做事，再后来，香港暴乱，他设法联系了秦家的事被日本人发现，尤其是唐何来到香港接秦长语，让日本人认定他和秦少有关系，于是陆惟复成了日本人手底下的人，威胁，心理战术，甚至到最后的屈服。
秦长语想，老天可真是会开玩笑。
她再见到陆惟复的时候，是日本人和他一起在租界同秦家谈判，陆惟复死在了日本人的枪下，谈判不顺利，日本人开了枪，看到唐何的反应很快就明白了秦长语这个人的重要性，唐何为秦长语挡枪，日本人没能把枪开向唐何，因为他被陆惟复一枪崩死，秦长语回头的时候，就看到了陆惟复被身后的日本军官一枪穿过了胸口，他还来不及对她笑，就倒在了地上。
大帅的军队迅速到来，她晕在唐何怀里，醒来的时候，没再提过陆惟复，像是忘了他。
唐思唯起身，去到秦公馆的旧址，又看到了那个在火车遇见的男人陆允礼。
他也很诧异，唐思唯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她问，你是陆惟复的谁？
他说，他的父亲是爷爷在日本人手里救下的。
一切明了。
陆允礼带着她去了陆惟复的墓，是后来新建的，找不到白骨，只有衣冠冢。
陆允礼希望她向她的爷爷带一句谢谢。
唐思唯知道为什么。
奶奶告诉她这些事的时候，她说，是唐何想了办法带回了陆惟复的尸体下葬，后来解放迁移，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秦长语说这些话的时候，显然并没有忘记那些事，她只是觉得太痛了，不想记起来而已。
她问奶奶，她名字里的唯，是陆惟复的惟吗？
奶奶摸了摸她的头，那张脸还能看出当年在上海有着风华绝代的模样，她笑了，笑容里有些遗憾。
她说不是，是唯一的唯。
后来爷爷走过来帮她穿上外套，她没再问，只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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