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烟花是暂时的.
—
时间一点一点地顺着轨迹走，当天空逐渐变得明朗湛蓝，我也很快便出了院，这其间，不过一周的。
只是想不到，父亲亲自来接我了。
当我看到他严肃又满怀期待的面孔时，鼻尖不受控制的发酸，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受过的委屈要发泄，还是压抑在心里那点不甘。
封建王朝早就不存在了，所以到底凭什么要这样。
而我一早就知道答案。
双脚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重，我缓慢地走上车，然后往车窗外张望了一眼。
田柾国今天没有来。
“对了城雨. ”
我抬头听父亲说话。
“爸爸有个朋友是上海艺术协会的会长，前几天他来拜访我时看到了你的画作，对你很是称赞啊. ”
父亲的语气里带着些自豪和欣慰。
我淡淡地回应一声，等待他的下文。
“他说啊，想给你办个画展，想问问你的意思。”
我非常清楚地记得，我放在家里的那些画作，画的从来都只有田柾国一人。那些看不出人的背影，那些所谓的风景，也皆是关于田柾国。
金城雨“好. ”
而我透过镜子，看到父亲嘴角上，那个温暖的弧度。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好像在让步。
那之后我也并没有再去想，可是我很久很久之后才明白，乱世里，总有人为你谋幸福，那个人，叫做父亲。
我回头张望窗外四周，田柾国没有来。
有些失落。
纵然是民主共和的思想冲击的年代，他这样，总归是不合适的。
汽车在街道上缓行着，在温和的白日里，绘成了一幅上海，该有的样子。
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生活而努力着劳动者，甚至委曲求全过，他们都有自己的路，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而我就像飘在半空中的柳絮，过着那样奢侈的日子。我知道父亲兄长周旋于官场军营的虚与委蛇和战场厮杀的凶险万分，也知道母亲应付那些名流士人的无可奈何。
我低头看向手腕上的玉镯和红绳。
原来我一直都活在他们给我的温室里。
金城雨“爸爸，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他似乎顿了顿，似乎料想不到我会这么问。
“怎么会，我的女儿我可清楚，巴黎美术心理双学位的才女，又有到军校闯荡的英气——”
金城雨“您明明就知道，我去军校的真正原因.”
“我回来也快一年了，除了给你们添麻烦，还做了什么啊. ”
父亲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倾心于田家那小子，你刚刚回来接风宴那天. 宴会结束的时候，我看到你张望他的样子，就知道，你不会改变主意了。”
“你哥哥告诉我你想去军校，我当时是知道你是想追求她，我以为你会因为军校那些魔鬼式的训练而退缩，可是我没有想到，围剿任务你们成功了，你们考核那天，我一直都在场. ”
我有些不敢相信地怔了好一会，那逐渐放缓的呼吸和正在变暖的心房在提醒我，我的父亲，也一直在关心我。
金城雨“原来您一直都在。”
金城雨“我……我只是想证明我自己而已……”
“那之后我才意识到，原来我的女儿，活成了她自己喜欢的样子. ”
我印象中的父亲，从我能记事开始，从来都只是风尘仆仆的军队上将，骨子里是一股坚毅，胸前那枚闪着光的军衔，彰显了他一心为国的热血。我一度认为他是一个冷血的人。他的热情只献给战场，只献给国家，只献给人民。
可是我好像错了.
纵然他站在再高的位置，手中有再大的权力。
放下手里的枪，褪去那身墨绿色的军装。
他也只是一个寻常的父亲。
“我知道，你觉得和闵家的婚约是在逼你. ”
“你放心，爸爸为了你，会改变这一切的. ”
不知何时我的眼眶里已经装满了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就像是拦截不住洪水的河堤。而我在那份我真正认清的亲情面前，溃不成军。
金城雨“谢谢您. ”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看清他。
金城雨“那为什么恁不再让我去军校？”
我忍住哭腔，重新问道。
“阿雨啊，你知道你的志向在哪里吗. ”
“我知道你不是过去那些思想古板的女子。 ”
金城雨“换做以前的话，我可能会告诉您，我想好好画我的画，做一个清高的画家……”
“可是您知道吗……”
“前线传来的消息，您怎么会瞒得过我呢……”
“在军校那几个月，我意识到，我做的，都是为了这个国家. ”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因为刚才的一番话而激动不已的心跳。然后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金城雨“我想去军校，这次不是因为田柾国. ”
金城雨“而是为了我自己。”
“这个时候，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知道凭我一己之力战争不会胜利，社会不会改变……”
“可是我一直都相信……”
金城雨“我不是一个人。”
金城雨“我还有你们. ”
“就算我不能上前线，但是我还有知识，在军营里，总有事做的. ”
“好啊！没想到我的女儿，竟有我当年那般雄心啊. ”
然后父亲笑了，那样自豪欣慰的笑容，填补了我心里那块空掉的地方。
—
车子行驶到了租界繁华的街道上，电车的声响入往日那般，百货商店依然开着门，商场也那样人潮汹涌。
我随意地扫了一眼前方的商场大楼。本只是看了看形形色，色的人物。
可是下一秒。
时间好像荒诞地停止了。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我心里牵挂着的那个男孩子，一身休闲随意的夹克衫，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笑容，就像是海风吹拂的岸边椰林，沐浴在欢欣里。他手上提着好几个奢侈品的袋子。
他身边的那个女孩。
我也从未见过。
田柾国，你这是在做什么……
心脏好像在痛，那样肆意的疼痛在潜意识的张扬。
我紧紧地攥住胸口。
金城雨“爸爸你在前面停一下，我突然想起来桃乐丝有的裙子有新款，我去看看. ”
说这话的时候，我听到我那微微颤抖的声音。幸好，幸好爸爸没有注意到。
“你一个人可以吗，要不要爸爸陪你——”
金城雨“哎呀，爸爸，我知道你军营里忙，你先回去吧，一会您叫司机来接我就行了。”
我轻描淡写地说完这些话，车子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商场门口，确保父亲不再担心后，我拿好手包，快速下了车。
他看到了他的背影。
他还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我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他好像没有意识到身后人的跟踪。田柾国，你从来没有这样大意过。心脏疼得愈发剧烈了。
那样亲昵又不过分的举动就那样一幕一幕荒唐地落在了我眼里。
金城雨，你真的，了解他吗。
金城雨“你不来接我出院，竟然是为了这个女孩子吗……”
我还真的以为在你那里，没有人比我更重要呢……
委屈和难过一下像炮火一样在心里炸裂开来，混杂着心痛，让我再喘不过气来。
我不愿再看那让我抵触的画面，转身快步往门外走去。大门外的日光那样明亮，可距离一步一步地，那样遥远。
真的是太讽刺了，为什么，你连冲上去问一句为什么的勇气也没有……
“城雨！！”
我终于跑出来了。为什么，我在逃。
那个熟悉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抬头一看，是闵玧其。
那些情绪好像叫嚣得更厉害了，我更快地朝他跑去。一把抱住了他。
金城雨“田柾国……田柾国他在跟别的女孩子逛街……”
闵玧其的神色有些气愤和受宠若惊，好像没料到我会那样抱住他。
“你说他到底凭什么啊……明明……明明我才是他女朋友……”
我在他面前委屈又不甘地自言自语着，像一只落荒而逃的小猫在哭泣。
闵玧其“金城雨！！！”
他突然一个厉声叫我的名字，我有些发怔，不明所以得抬眼看他地眼睛。他眼里好像燃烧着蓝色的火焰。而周围的人只是看了我们这边一眼，然后自行走开。
“你看清楚了. ”
“现在抱着你，听你诉苦的闵玧其. ”
闵玧其“你要在我怀里喊田柾国的名字到什么时候！”
闵玧其“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喜欢你啊……”
他的脸离我好近好近，我可以看清他颤抖的睫毛和眼里闪烁的微光。
闵玧其在说什么，他不是一直都在喜欢，花妄期吗……
“玧其，你知道的我……”
他抱我抱着更紧了，温热的呼吸就那样撒在我耳边。
我感受到背后灼热的目光，有些呆滞。
有人在看我。
“金城雨你在做什么—”
我放开闵玧其猛得一转身，是田柾国双手插兜站在我们面前，那个女孩有些不解地提着袋子站在他身边，好像是刚刚追出来。
而我隔着那样的距离，清晰的感受到了。
田柾国真正的怒意。
他眼里有吞灭一切汪洋的火海，那样的世界，寸草不生。
像被动了逆鳞，被触碰了底线。
“你过来。”
我听到他冰冷又满怀热情的声音。可是我没有动，双脚像被沾上了油漆，死死地粘在地面上。
好像是，我第一次不听他的话，像是在反抗他。
他没有想到我的迟疑和犹豫。心里那把火好像烧得更旺了，看我的目光更滚烫了。
金城雨“我不要。”
我的目光落在他身旁那个女孩身上。我知道我看他们的时候，眼睛里有泪水。
尹寒“这就是国哥的女朋友吧。”
她满怀兴致地看着我。
田柾国“听话，快过来. ”
……
我身旁的闵玧其似乎看懂了一切。
走到我身前，将我护在身后。
闵玧其“你这是在做什么。”
“允许你和别的女人出来逛街，自己的女朋友和他的青梅竹马抱一下都不行了？”
闵玧其那样挑衅着他。
田柾国是真的生气了。
金城雨“行了，我今天刚刚出院，逛累了，玧其送我回家吧。”
田柾国的目光闪烁着，他好想抬脚，可是他最终没有走出那一步。
我转过身，不再去看他的眼睛。我在害怕，我怕我再看他一眼，我就会心软，我就会像以前那般，义无反顾的向他奔去。
—
尹寒“她真的没事吗……”
尹寒第一次见到了田柾国常挂在嘴边的女孩子。
“别问了，回家。”
田柾国往前走，尹寒跟在身后。
“不解释的吗？”
田柾国“怕什么，有的是机会解释，我和她，来日方长. ”
尹寒突然发现，她的表哥在嘴硬，这是他第一次败下阵来。
—
心动，也只是暂时的.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