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两日后。

阿阳坐在床上，而他对面，梨琅抱着一个算盘坐在桌前。

苏梨琅请大夫，二十两;

她气定神闲的拨着算珠，

苏梨琅金疮药，四十两;草药茶，四十两……

阿阳行了行了！姑奶奶！

阿阳苦着脸，

阿阳反正无论多少我都还不起，我身上一两银子都没有。

苏梨琅没有你就做苦役还吧。

梨琅淡然，

苏梨琅刚巧我这山庄里缺个杂役。

阿阳沉默片刻，突然抬头，认真的盯着梨琅道:

阿阳谢谢你。

苏梨琅谢什么？谢我让我做杂役？

阿阳看向窗外的天空，轻声道:

阿阳我明白的，你是怕如果望云山庄不收留我，我出了这山就会被大明宫的人找上。

阿阳但你不害怕吗？那个藕香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我是……杀手。

阿阳看向自己的手，那是一双拿着树枝都能所向无敌的手，

阿阳我可能杀过许多人，留我在你身边实在太危险了。

苏梨琅不？

梨琅突然坚定地说道，

苏梨琅我不相信。

阿阳转头看着她，那目光如同一汪清水。

苏梨琅你的眼睛太干净了，不是一双杀过人的眼睛。

她定定的望着他，

苏梨琅那你呢？藕香说，我早知道你的身份，留你在身边只不过是利用你，你就不担心吗？

阿阳不担心！

阿阳脱口而出，随即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阿阳你救了我，即使是真的利用我，我也无怨无悔！

梨琅放下算盘，突然笑了起来:

苏梨琅别把我想的那么善良，留你就是让你干杂活的！把这屋里打扫一遍，我来验收时，不干净就重扫！

背后传来阿阳的抱怨声，梨琅一笑，出了门，望向无边的阳光。

在藕香持剑冲自己逼来、少年挺身持一截枯枝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一瞬，某种记忆仿佛被撕裂开来，让她忆起了几乎快彻底消散的往事——

那大约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名震江湖的梨琅姑娘还是一个体弱年幼的女童。她身上与生俱来的热毒常常发作，问剑阁求遍天下名医，却得知天下能解她毒的，只有宿敌大明宫的灵药“寒珠”。母亲不顾父亲反对，带着她跋山涉水，却被大明宫的人拒之门外。

所谓正邪两不立，她父亲誓死不肯向大明宫求助，大明宫又怎么会拿出灵药救敌人的女儿？

母亲久求无果，只能将她偷偷安置在山后隐秘的山洞内，孤身带着澄阳剑去偷夺。热毒发作的梨琅昏昏沉沉的等了许久，没有等来母亲，却发现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小少年好奇的冲自己眨眼:

楚碧阳你也是来求药的吗？闯进大明宫的人是你娘吗？你娘和我师父吵架呢！

男孩对梨琅做了个鬼脸，

楚碧阳他们为什么吵吖？

梨琅细声细气的说道:

苏梨琅因为我要死了。

不知道是她微弱语气中的冷静和悲伤太过震撼，还是她的样子太过虚弱，男孩突然安静下来。

楚碧阳怪不得你娘要偷夺寒珠。

他低下头看着梨琅，突然从怀里掏出一颗珠子，放进梨琅的手心，

楚碧阳这药世上罕见，但我们同门师兄弟没人都有一颗，我的这颗给你吧！嘘，不要叫师父知道！

苏梨琅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梨琅睁大眼睛。

楚碧阳上个月也有人来，也是一个小女孩，师父也没有给……那个小女孩死了，她娘投河自尽了，那条河就流过我住的屋子。

男孩看向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碧阳你不要死，死了的话……身边人会很难过的。

他准备离开，梨琅忙叫住他:

苏梨琅等等……你，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回过头来，冲她笑了笑:

楚碧阳我姓楚，叫楚碧阳。

苏梨琅碧阳？太阳怎么会是绿色的呢？

梨琅皱起眉头，

苏梨琅这个名字不好，我可以叫你阿阳吗？

少年愣了一下，笑了笑:

楚碧阳好，就叫阿阳！

十年过去了，我甚至忘了你，直到见到那把母亲重伤遗失在大明宫的澄阳断剑，我心生疑惑;在冰天雪地中对视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你那双和十年前一样清澈的眼睛，才终于想起，原来早在那么久之前，我们就已经相遇。

原来这就是为何在看到你眼睛的一瞬，我就决意相信你是个好人。

你一定会是个好人，摆脱掉不烂的身份和如谜的过往，向着阳光，重新开始。

——我相信你，阿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