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八岁。记忆中小城的春天,总是有着连绵不绝的细雨。
那天,少年宫的书法教室外,雨声持续了整个下午。
放学后,我打伞走出一段路,便陷入了困境。眼前全是浑浊的积水,一想到心爱的红皮鞋要泡在这么肮脏的泥水里,我便再也迈不出脚步。
路风凉哎。
路风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为难,把自己的雨鞋脱下,放在我脚边。
江晴帆那你怎么办?
路风凉没关系,我喜欢踩水。
路风凉傲娇的别过头的样子,现在想想依然觉得有点儿帅气。
路风凉嗯,这个就作为回礼了。
他自作主张的摘下了我书包上的小熊布偶,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随后,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路风凉已经光脚跑进了细密的雨幕中。
那时,他的个头、鞋码都和我差不多,转眼分别了这么多年,现在他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班主任晴帆,这道题你来答一下。
物理老师把我从回忆中拖了出来。
我捂着肚子站起来,状似虚弱的请求道
江晴帆老师,我身体不舒服,能不能去一趟医务室?
走出教室后,我飞快的绕道去了医务室后面的大操场。我记得三班的这堂课是体育课,我按耐不住自己想早些见到路风凉的心情。
跑进操场,我在人群中搜寻那个期待已久的身影。突然,我听到一阵尖叫,好像有人喊了一句“小心”。在我做出反应前,身体已经被一双手臂带倒了,往前扑出去一段距离。
因为惊吓,我后来的感官都是片段式的,脚边不远处,一根标枪稳稳的扎在地上,周围闹哄哄,全是聚拢过来的人声。
班主任喂,东张西望的干什么?没看到这边在做掷标枪的练习吗?
班主任太危险了!还好这位同学救得及时。
在许多混杂的声音中,我听到有人问
班主任路风凉,你没事吧?
我猛的抬头去看和我一起摔在地上的男生,可能是因为疼痛,他的额头蒙着细密的汗珠,五官比小时候立体了,但皱眉的样子,逞强忍痛的神情,和记忆中的小男孩完美重叠。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完全搞清状况。我不留神闯进了练习标枪的危险区域,差点儿被误伤。路风凉手疾眼快的推倒了我,我只是胳膊蹭破了些皮,他却摔得不轻。
我想过很多种我们重逢的方式,没想到会这么狼狈。因为我,他的手臂脱臼了。对于常年练习书法的人来说,这是重伤。
我不知道该怎么道歉,“对不起”,这是多么令人沮丧的开场白。
想想也是讽刺,本来只是找个借口,现在却真的被送进了医务室。
有个女生跟过来照顾路风凉,我在她的胸卡上看到了“项希岚”三个字。山风岚,和女孩轻盈灵动的气质倒是很匹配,她跟着医务室的老师出去取东西了。
等医务室内只剩下两个人时,路风凉扬了扬下巴,叫我
路风凉哎,小肉圆,你也在这所学校啊。
原来,他已经认出我来了。那一刻,我莫名有点儿鼻酸,只有他会那么喊我。
路风凉你的名字叫……嗯……叫江什么来着……我忘记了,我还是叫你小肉圆吧!
他补充解释道,瞬间把我打回了现实。
失落感一下子涌上胸口。原来,只有我自作多情的在记忆里给那段时光保留了重要的位置,我们大声笑大声闹,一起挨罚,互相给对方看脱落的乳牙,因为有他在,枯燥的书法课也让人充满期待。可是在路风凉眼里,我大概只是小时候遇到的一个普通女同学。
路风凉哎哎,小肉圆,
他喊我的口气倒是老样子,带着几分挑衅般的顽皮,
路风凉我现在变成伤员了,疼的要命,一会儿右手还得打上石膏,你是不是该对我负责?
他露出狡猾的坏笑,
路风凉明天早上我想喝北街的阿婆豆花,老太太七点就收摊了,你闹钟可要定的早一点儿。
想到他刚刚奋力救过我,我乖乖点头应了一声
江晴帆哦,好。
路风凉还有午餐和晚餐……哎哎,快点儿拿笔记下来,我只说一遍的……
路风凉居然滔滔不绝起来。
我的怒气从他叫不出我名字的那一刻开始悄悄累积,此时忍不住握了握拳头,真想锤他。
他念完了菜谱,定定的看着我说
路风凉你靠近我一点儿。
我莫名其妙的向他走近了两步。
他似笑非笑的拍拍我的头:
路风凉你没有长高多少呢,小肉圆,还和以前一样挑食吗?说真的,你生气的样子比委屈内疚的样子可爱多了。
我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原来他是故意逗我的,让我不至于那么忧虑自责。这一点,仍然和小时候一样,明明很温柔,只是不愿坦率说出口。
江晴帆好吧,路风凉,你忘记了也不要紧,
我郑重的说,
江晴帆我叫江晴帆,很高兴再次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