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小的时候并不叫这个名字,但具体叫什么她也记不住了。相关的回忆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场景,似乎是哥哥领着她逃掉练功偷跑去山下的镇子里玩,第一次走出荆家在山林里设下的机关阵的荆轲因为生疏而怕得瑟瑟发抖,怎么也不敢按脑海中那套机关知识里的方法踏出第一步。而早已跑出百丈远的哥哥不知什么时候又返了回来,立在机关阵中向她伸出手,说:“小妹,过来,哥哥抱你出去。”
哥哥的身影在迷雾中萦绕着,荆轲迫不及待地伸出手,生怕哥哥陷入迷雾中随之消散……
“阿珂!”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呼喊在荆轲的耳边炸开,而被从回忆中惊醒的她低头看了看右手抓着的抹布,默默地等着高渐离将她刚刚掷出的数枚飞刀递到她手边。“又要出门啊?”
“嗯,有事么?”
“有啊,我最近一直琢磨的新曲子今天终于成型了,正想弹给你听听呢。最近怎么这么忙,几乎天天都出去办事。”
“谁叫你挑了这么个乱城歇脚,都是些小渣滓,顺手就清理了。”
“唔……反正你有自己的想法。注意安全就好。”
“嗯。”
高渐离恹恹地靠在荆轲旁边坐着,撑着下巴看她专心地擦拭武器。
眼前的少女穿着简洁的刺客装,看起来和她手上的飞刀一样美丽又危险。高渐离又感觉到那种熟悉的迷茫渐渐浮上心头,虽然自离开了秦国的战场后,这几年的漂泊生活还算是顺利且甚至带了点惬意。阿珂和自己都对这乱世有着自己坚持的“道”,虽并不总是一致,但也从来互不干扰。他知道自己曾经利用过阿珂,还因此让她的记忆出现了问题。既然是从欺骗和利用开始的关系,从秦国离开后医治阿珂的时候,自己也不该奢望通过还给她被自己重洗前的记忆而让他们之间回到单纯的起点……在那个太子丹的愚蠢宴会上自己会救下这个拼死报仇的女孩,本来也只是出于对荆家的传说刺客“荆轲”的好奇以及……以及那时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一丝惊艳。
也是,当年用靡靡之音轻易俘获天下的高渐离,又怎会想到因为内心空洞而不惜放下一切繁华云游四海的自己,会这么轻易就被一个满脸血污的少女俘获呢?
而当年那个少女即使满脸血污仍明亮锐利的双眼中燃烧的仇恨和苦痛,近日里开始不时地重现。高渐离不禁开始担心,这世上又有谁比他更明白盲目的仇恨会带来怎样的错误,即使如他这般悬崖勒马不至使自己遗憾终生的情况,这些年来看着阿珂每逢雾天便头痛难忍,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悔恨着自己当初的草率和天真。
心里明白知错太晚的爱情本就不会有怎样的好结果,所以高渐离从来不怕阿珂有一天会离开自己。他只怕,阿珂离开自己以后,走错了路,落不得一个圆满的结局。像他们这样的人,爱情和死亡,都不过是生命中的一篇乐章。即使翻过,也千万不能走了音。
“阿离。”
“诶。”高渐离见荆轲将暗器都收好,连忙起身准备送她出去。
“阿离,我今天需要乔装,等会你来帮我化个寻常人家闺阁女子的妆容吧。”“好。”
眉是黛如远山,眼是深如清潭,颊是绯如飞霞,唇是红如鲜血。
如若当年的荆轲不与樊於期成为至交,如若太子丹不心胸狭隘嫉恨于臣,如若……如若没有这些如若,阿珂也迟早有一天会被同样的古老旋律唤醒,她生来就不是为做这样如花待放的寻常女子,她是为了成为传说而生的。
“小妹,是为了和哥哥一样成为‘荆轲’而生的,我不怕,我可以自己过去。”
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伸出手,将迷雾中的哥哥拉回了身后,青涩却不再畏惧地准确地走出了机关阵。
阿离。
坐在为了伪装雇来前往城中大户的轿子里的阿珂脸上带着绝美的微笑。
那年在秦国的血海战场中,虽然是你将我抱着逃出来,但我是“荆轲”啊,在冒险这件事上,我一定是走在你之前的。
仇恨,生存。
爱情,死亡。
都只不过是人生中的乐章罢了。
荆轲又怎会害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