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梨戏班子有个会唱戏的姑娘,是班主的女儿,深受宠爱,因为是戏班子里唯一的姑娘,也被师兄师弟们疼着。
她叫阿期,阿爹说,她是他的期望,娘死后,她就成了他心上的肉,谁都欺负不得。
阿期的戏唱的极好,在台子上的水袖也挥地漂亮,阿爹说,虽然女子唱戏总归不好,可是阿期喜欢,唱的也好,那他就让,若是阿期不想唱了,他就教别人。
明阳六十四年,东梨戏班子来了京城,受当今皇后所邀,给皇太子贺生辰,东梨戏班子的戏是出了名的,因此在京城也备受瞩目。
戏台子搭完的前一天,戏班子就住进了太子府,阿期就在那一天,遇见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阿期的珠花掉了,她从园子里回来,珠花就不见了,那是娘亲留下的遗物,她着急地去找,低头寻来寻去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人,阿期想,这个人生的真是好看。
他把珠花递过来,温润的嗓音如沐春风。
“姑娘,这是你的吗?”
阿期有些愣愣的点头,那人笑了一声,把珠花放在她手心里,他的温度通过手传入她心里,烫的她脸通红。
“谢谢。”她小声地说。
“不客气。”那人笑了笑,转身离开。
第二天,阿期穿着戏服站在台子上,台下穿着明亮黄衣的男人一眼就认出了她,坐的笔直,朝她笑了笑。阿期的脸红被妆容盖住,瞧不出。
她的嗓音极好,如同莺啼婉转悠扬,深入人心,台下的人都被吸引了去,他也看着她,她的身形到哪里,他的视线就到哪里。
阿期唱着戏,心里想,她可能知道阿爹喜欢阿娘是什么感觉了。
戏罢落幕,台下的人鼓掌喝彩,他也笑了,笑的温柔。
阿期去了后台卸了妆容,忍不住拍了拍脸,她的眼眸里都是笑意,片刻后却又低下头。
“姑娘。”有人唤她。
她抬头,是个小厮打扮的人,那人递给她一封信就离开了。
她把信拆开,信上写着一句话。
“戏不错,人也好。”
她知道是谁,有些恼怒,心想着,这人真是轻浮,忽而就散了心思。
后来,东梨戏班子回了自己的梨园后,隔日师兄说外头有人找她,她出去一看,是那个太子,与上次装扮不同,今日他只穿了一身白衣,手里拿着糖葫芦,见她出来眼眸微动。
她站在他面前,有些冷淡,他轻声问她,是不是没有收到信,她说,收到了,他轻轻问她,是不是不开心。她看着他,淡淡的问,你给姑娘家写过多少夸人好的信。
他突然就明白了她不高兴的原因,笑了,又紧张的解释。
“我第一次给姑娘写信,我也不会,你别生气。”小心翼翼。
她突然就不生气了。
他把糖葫芦递给她,她咬了一颗。
真好吃啊,她想。
太子告诉她,他叫李长青。
她说,她叫阿期。
阿期。
长青是这么叫她的,因着声音好听,所以叫起来总有一缠绵悱恻的感觉,阿期每次都会脸红。
阿爹看出来女儿可能有了喜欢的人,她出去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回来时带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他欣慰女儿有了喜欢的人,又怕那人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阿爹在一个晚上同阿期谈了谈,他知道了那人是谁。
当朝太子。
阿期从未见过阿爹生如此大的气,阿爹说,太子是储君,阿爹让她断了念想,彼时她不懂为什么,一个劲地和阿爹吵,阿爹拂袖离开,她一个人坐在房里哭。
第二日见李长青的时候她眼眶通红,李长青问起,她只是说和阿爹吵了一架,没说为什么吵架。
少女的心事总是不愿意心上人知晓。
后来,阿爹没再阻止,他想,总归是他的女儿,能护着一日就一日,倘若他愿意为了女儿据理力争,也不是不可。
可惜啊,可惜啊。
阿期同长青去了郊外,那里有一处他建的阁楼,知晓的人甚少,风景极好,她站在阁楼上,身旁是长青。
安静地只能听到鸟鸣的时候,长青牵住了她的手,她的心里头跳的慌,像是有小鹿撞着,她没说话,僵直着身子。
长青看着她的侧脸,只是很温柔地说话。
“阿期,你喜欢我吗?”
“阿期,我也喜欢你。”
“阿期,我会和父皇母后说的,我要娶你做我的太子妃。”
“阿期,你等我。”
阿期等了,等了半个月,半个月后,消息传来了,太子要成婚了,新娘是宰相家的大小姐。
阿期知道消息后在房中坐了一天,不吃不喝,出来后阿爹说,皇后来旨,让东梨戏班子在太子大婚那日去府上唱戏。
她应了。
阿爹什么话也没说,总归要自己走出来的。
后来,初六那天,满城欢喜,东梨戏班子去了太子府。
当日,皇后找了她谈话。
皇后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她的目光里没有轻视,她让她坐下,阿期乖顺坐下。
“听长青说,你叫阿期?”皇后让人给她倒了一杯茶。
“是。”
“是个好名字。”皇后抿了一口茶,又开口,“姑娘,本宫知道,你同长青情投意合,但是,你的身份不配,他的婚事,向来不能由自己做主,除非,你愿意做侧妃。”
她是个很好的女子,所以皇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很喜欢,这个女子不同于旁人,所以除去身份,她愿意让她成为太子的侧妃。
那日太子进宫,在她面前说,他有个很喜欢的姑娘,他想娶她做太子妃,她和他说,他是太子,他要娶的姑娘,得是位高权重的大臣之女,那个唱戏的姑娘,是不可能做太子妃,做未来的一国之母的。
他说,他只想要她,他可以不要太子这个身份,她很生气,又想着心疼,于是她说,若是做了侧妃也不是不可,可是他突然笑了,笑的苍凉。
他说,她不会愿意的。
阿期抬头,皇后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不是威胁,她是真的愿意让她做太子的侧妃。
那她定会很高兴的吧,可以成为他的人,哪怕只是侧妃,也能同他日日相守夜夜相伴,那些话本子里说的都会成真,戏本子里唱的佳人才子白头到老也会成真。
可是若是做了他的侧妃,想来他会被很多人指责吧,他的侧妃,是个唱戏的,身份低下,她怎么忍心让他承受千人唾,万人骂呢,她的长青,是要做一个万古明君的啊。
“民女不愿意。”她听见自己说。
皇后有些讶异,半晌后又叹了声气,让人送了她离开。
阿期离开后,房内屏风后出来了一个人。
皇后看向他,有些叹息。
“儿臣早就和您说了,她不会愿意的。”那样一个温柔高傲的女子,又怎么可能做他的侧妃呢。
该东梨戏班子上台的时候了,阿期站在台上,穿着牡丹水袖服,她看到了那个穿着一身红嫁衣,言笑晏晏,美貌出众的女子,那样的温婉,同他站在一起又是如何的般配。
她垂下头,再抬眸时眼里是无尽的哀戚,她出声。
唱了一曲祝愿新人相伴长久的戏。
阿期眼眶里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下,似是要晕染开她的妆。
没有人看到,台上的女子两行清泪,
也没有人看到,台下的男子眼眶通红。
君啊,你可记得曾对妾身所许长情。
君啊,你可记得曾对妾身所盼期望。
君啊,妾身愿你与她长相守,妾身,这便退下了。
唱罢,阿期退下了。
台下的人眼角含泪。
后台,阿爹摸着阿期的头,有些欣慰,他知道,他放下了。
“阿期,这是你唱的最好的戏了。”
她低下头,听着阿爹的夸奖,可她一点也不开心。
这场戏,最终不是为自己唱的结局。
隔天,东梨戏班子离开了京城。
数月后,皇帝驾崩,太子继位。
李长青称帝的第二日,就画了一幅画像命心腹去寻。
寻了很久很久,寻了三年,东梨戏班子像是销声匿迹了一般。三年后心腹终于得到了结果,迅速进宫。
“陛下,臣打听到了,那位唱戏的姑娘,病逝了。”坟头的草已有一尺高了。
后来,心腹看到年轻的皇帝吐了一口血,案台上漫了一桌鲜红。
长青闭眼的时候,恍然间好像看到阿期依旧穿着好看的牡丹水袖服,在台上唱着戏,娓娓动听,如同莺啼。
她看着他笑,她说,她叫阿期。
阿期,阿期,阿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