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co and Anton)
“你结错位置了,不对齐!这边这边点!”然而马可刚把彩灯线按妻子的意思往左边移,她又纠正马可往右边移。“没对上呢!中间的位置,明白吗?”向来端庄大气的妻子,此时她小幅度地挥舞着她的手指,看起来紧张又着急。
“好了吗——”“很快了!再等等我们,亲爱的!”
在门外等待的两个小女孩咯咯笑起来。说好包揽生日聚会的爸爸妈妈在关键时刻却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原本她们计划在教室里和朋友们一起过这个生日,但在爸爸的糖果哄骗下就变主意了。不过呢,姐妹俩也很喜欢跟爸爸庆祝生日,因为妈妈也会被爸爸从工作岗位中拉下来陪她们一起。
房间里燃起微微烛光,妻子带着蛋糕一步一步朝桌子走来。马可给他的小女儿拉了一张小凳子,女孩们四只小小的腿相互靠在一起。礼物就藏在书柜的底层,马可伸手就能够到柜子的把手,这就是他为什么把餐桌摆在这里的原因。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桌边的四个人一同合唱。从喉咙里飘出来的音符组成一首生日歌,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笑着,挨着、拥抱着。
“该吹蜡烛了!”“哈——呼”
哔哔哔…哔哔哔……
马可从黑暗潮水中彻底被拉出来,他的手表响了。“忘记关闹钟了…”他又一次在地板上惊醒。他盯了会天花板,依旧冷汗直流,仿佛他刚才做了噩梦一般。突然,大脑里的警鸣声如同电流贯穿身体的每一处,马可猛地起身。房子里此时静的可怕,他的心跳声中有一拍与远处的枪声重合。
该走了!哪里不对劲!要快!赶快!马可感觉有个声音尖锐的叫喊。他扯起背包带子,抬脚就冲出后门。霎时,身后传来巨大的声响,震碎玻璃,震破墙壁,把马可震开摔了几个跟头。他耳鸣了,膝盖还撞上了地面上的碎石头,等他再睁开眼睛,拥入眼帘的是一片火海。
他又一次幸运地从鬼门关逃出来。
“咳咳!咳…嘶…”他没时间顾自己的膝盖,利索地把摔掉的东西重新放进背包里。三步一拐两步一瘸地逃离这栋睡了几天的房子。它曾留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在火焰中燃烧殆尽。这是第二次夜间轰炸,冬天才过去没有多久,双方军队再次进入激战模式。
现在已经是被困在首都伯格伦市的第二年了。时间过的真快啊——马可很想轻松地说出这句话,但事实上他已经在被逼疯的边缘上徘徊。他是如此的想念自己的家人,他见过的景象太多了。他为了活下去也做了太多事。祈祷从来没有停止,战争也迟迟没有结束。
马可把包里的信件放齐,又摸索出一卷纸,他摊开邹巴巴的卫生纸,在纸的中间有几张创可贴。借着路边微弱的灯光,马可拉开裤子找准了伤口,贴上了创可贴。
突然又响起爆炸声,马可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紧接着是火焰燃烧的声音,还伴随着人的惨叫和呼喊。就在马可躲藏的巷子另一头,亮起火光,他站起身怔怔地看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接近这团火光。
马可曾经是一名老练的消防员,他屡立战功,无数次从火海中拯救他人的性命。火焰,像是他的老对手,与火焰争夺时间是马可的职责。同样的,他于火海中与他一生的挚爱相遇、相识、再到相爱,他们共同养育两个可爱的女儿。本以为幸福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然而在打响第一枪,在曾经的友军变为敌军并迅速包围封锁伯格伦市后,一切都被打破。
“我决定留下来和战友们一同救助他人!”这是马可做的决定。他因此与他的家人分离。马可一直坚信,也许她们已经逃到了安全的乡下,正因为乡下很偏僻所以他总是没有收到回信。
彻底断开联系了,马可苟活在一年后最终接受了这不争的事实。
最后火海也吞没了他的战友们,马可认为自己不该再去为他人,应该为自己,只有活下去才能再次见到自己的家人,才能报答战友救回自己性命的恩情。
“救命!有人吗?救命!”
马可由于本能还是不顾一切冲向小巷的另一头。当他到达着火的建筑面前时,发现有其他人在附近。他先是一惊,接着强压着冷静后,看清了这些人的面孔——都是些年轻人,也许还是学生。
“怎么办?”“我…我们出来做什么?赶紧走啦!”
“可是里面还有人!”
被烧断的房梁突然掉落下来,吓得那几个年轻人中的女孩发出尖叫。所幸没伤到谁,火焰仍在哔哩啪啦燃烧着。“嘿!你们快点离开这里,很危险!”在去解救房子里的人之前,马可决定想叫那些人离开。
“可是里面还有人!我朋友,我朋友还在里面!”是刚才叫喊的女生回了话。马可脱下自己的背包和外套,又去路边的水沟里浸湿了外套。“我明白,所以我会进去…”马可突然停顿,紧接着说,“尽力去救她。”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除了刚刚想走的那个人慢了一拍,其他人异口同声:“我们帮你!”“什么?”“拜托了,也许还有其他人在房子里…”
马可把外套袖子捆在头上,又从包里取出毛巾。“行,男生快点过来,像我这么做,跟我一块进去。女生想办法装水过来,速度点!”话音刚落,马可只身闯进火海,各种各样熟悉的焦味围绕在他的鼻尖。仿佛要将他皮肤灼烧溃烂的温度让他再次感受到自己仍然活在世上,前方究竟是活路还是死路呢?
做一次狂妄的愚者,从死亡深渊里拯救他人,更是救赎自我。“我不会放弃。”马可攥紧了拳头,被毛巾遮住半边的脸孔上仍是坚毅的眼神。
“马可,我很感激你做的一切。”“没有的事。”
安东手握着一卷绷带,和眼前这个被烟熏脏了脸的男人面对面坐着。虽然马可用着很平静的语气,但安东还是发现马可盯着自己的旧靴子,没有看任何人的小动作。
在接受邀请后,马可跟随那几个年轻人来到了他们的避难所。他尽力了,没能救回女孩的朋友,不过救下了房子里其他人的性命。现在,即便隔了墙,马可也仿佛听到了女孩在哭泣。
“你的学生都很勇敢。”
安东一边瞥了一眼马可的背包,一边递过了绷带。“是的,他们很勇敢。”
“你们已经…呆在这里多久了?这里看起来像是地下室。”马可本来想接环境很差,又意识到这是废话。
“很长一段时间了吧,在这里并没有什么时间观念,目前来看,这里的确很安全,除了有时夜里突如其来的爆炸和肆意乱窜的老鼠。”“这样啊。”马可喃喃道,“如果能救下她的朋友就好了。”
“救人远比杀人难,不用自责。”“我没有自责,只是可惜。”
安东抬头看向马可,只见对方又把视线放在自己那双旧靴子上。“孩子们…”好像这个词刺激到了马可,他也抬起头看向安东。“他们当中有些人快崩溃了,不,应该说绝大部分。”
“他们本该在学校和朋友一起学习。”
“是的,很多人还没有得到家人安全的消息。我并不是认为我的学生们还是不懂事的孩子,只是对我而言,他们仍然是孩子…”
“我明白。”
马可注意到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些散乱的草稿纸。
上面写着许多数字和数学符号。马可伸出身子,用左手拿了一张。“我有两个女儿,她们都很喜欢数学。不过她们总是因为数学露出苦恼的表情。”
在此时安东才看到马可的笑容,那笑容和马可手上的疤形成对比,有旧疤也有新伤,那是不同于烧伤的伤口…
白天有一些学生在吵吵嚷嚷的,他们在跟外面的来客说话。马可已经在这里待了四天了,他本想离开,但安东和其他的学生坚持让他留下来。近期外面变得更加危险了,所以马可也没有非得离开的想法。
突然,马可好像听到了熟人的声音,立马冲到门前。门前几个学生被吓了一跳。
“弗兰克!怎么样?成功了吗?”“啊?呃…”门口的商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男人怎么突然问这么一出。“信!”马可急得想跺脚,以一种咬牙切齿的声音说出这个字。
“噢!实在不好意思,我没法送出去,现在外面越来越危险了,你懂得。”
看着马可的神情像泄了气的气球,弗兰克又马上接道;“不过我找到几个…能帮人偷渡的人。你应该从收音机里听到一些消息了。”他压低了声音。
下一秒,弗兰克又转为骄傲的语气:“这里是名单,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卖给你。”
“这个也能当做卖的?!”在马可旁边的一个男学生不住插了话。“那当然,人命关天的情报也是用命换过来的!”
“十分感谢,我愿意买这个情报,你怎么出价?”“那得看你的诚意了——”
距离和偷渡人查尔斯约定的时间只差两分钟。
“你真的要走了,马可?”
“嗯。”马可检查了自己的背包和口袋,又蹲下身重新绑靴子的鞋带。马可一副匆匆欲走的样子,安东都看在眼里,他早就预感马可会离开,去试图逃离地狱。那张写着偷渡人的纸条,马可把它送给了安东。“不需要了,我已经联系好人了。”马可如此说道。
收音机前天才播报军队抓住了一个偷渡的人,并警告其他市民不要尝试偷渡。安东认为马可不可能没听到,但他并没有去劝这个男人,事到如今也劝不动。
查尔斯准时到达门前,没人打断马可和查尔斯的对话。安东,还有那群年轻的大学生,包括那个女孩,每个人都沉默地看着马可。他们祝愿马可能顺利偷渡,离开伯格伦与他的家人重聚。
“抱歉啦,我先走一步——”
这是安东第二次听到马可含着笑意的话语。
这个曾拯救他人生命的消防员最后只留下挥舞着右手的背影,甚至没等安东他们的回答,便消失在战争迷雾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