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我二十九岁那年，碰到了一个特别内向的犯人。
我们叫他阿毛，比较精瘦的一小伙子，皮肤白白嫩嫩的那种，猜猜怎么着？
阿毛在城北的一个酒吧里边杀人了，凌晨动的手，死了三个，重伤两个。
据说是给那几个人下了药，然后再拿刀捅的。我长叹，觉得这个阿毛心思太毒了，连我都感到寒战。
阿毛刚来到城南看守所是临时关押，过两天就要提去刑场了。没有哭没有嚎，这些时间他一直和来时一样内向沉默，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直到武警提人的前一天晚上，他把我叫到栏子外边，那时候管的并不严，我经常和老犯们聊天。
不过出于印象不好，我并没有太想和阿毛聊什么。
“哥们，你说我能等到她吗？”
这话问得我一头雾水，心想你一个犯事临了要崩的人，等哪姑娘？便点了根烟，也没说什么，继续听着。
“我真的很想烨烨。”阿毛突然声音哽咽起来，我有点意外。
“烨烨和我说她上了那列航班，去国外办事，回来就和我去领证的……”
见阿毛情绪突然不稳定，我掐了烟，安抚了他一会，陪他聊了下去。
这才知道，阿毛说的烨烨是他的高中同学，长得很漂亮，对阿毛也特温柔，两人从毕业一直在谈恋爱，但是碍于家庭原因，一直没个结果。烨烨是高材生，大学毕业之后工作很好；阿毛则是当地的一个便利店小老板，收入不高。不过近段时间阿毛也开始发狠，在当地混的渐渐有些名堂，烨烨的父母也就没那么太反对了。
一年前烨烨告诉阿毛她要去国外出差一趟，还把飞机票拍给阿毛看。可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电视时事新闻上面报着那一串熟悉的航班号码的时候，阿毛的眼泪像决了堤的水，整个人一下子崩溃。似乎从那之后，阿毛就开始有些疯疯癫癫，走到哪手里还抱着一个小盒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去酒吧买醉，吃老本。
“那盒子是烨烨大学送我的手表，你知道手表是干什么的吗？”
我默然，随后说，“手表？看时间用的。”
“是啊，手表承载的，是时间。”刚刚冷静下来的阿毛，又开始哭了。
“调查组前段时间宣布解散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只给了我一笔钱。我要钱干什么？买他妈的一卡车啤酒吗？
“她一定会回来的，对吧？也许就跟网上说的那样穿越…穿越时空了？对，穿越时空了。也许哪一天，电视上突然就报道飞机就在h市机场平稳降落了……哈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阿毛已经成了泪人。
我心里很不舒服，阿毛的悲伤已经些许传染给我了。他在自欺欺人，但可以理解。没有那份念想，也许阿毛早就自……
“你后悔吗？”我问他。
“后悔？不后悔！那几个龟孙子，敢嘲笑老子抱的是骨灰盒？哦，后悔，我后悔没下狠手，把剩下那两个也带走。杀三个是死，五个也一样。”阿毛笑道，但说完没多久，又颓然地往地上一坐，呢喃着，
“后悔啊。现在一切都完了，我明天早上就要走了。要是烨烨回来了怎么办？找不到我怎么办？假如她回来了听说我成了一个杀人犯，挨了枪子……”
“阿毛。”我盯着他，说，“你要看开。真的。你难道不懂吗？烨烨已经走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你等不到她。但是你现在并不是一切都完了，你现在就是在坐下一道航班啊！明天就能到站，等你下了飞机，你就可以见到烨烨了。”
又是一顿安慰，阿毛变得渐渐热情起来，好像真的是要去见烨烨的感觉。
骗他，我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但阿毛也让我这个浪荡青年一夜间懂了很多很多。
“兄弟。”阿毛突然走到栏子旁边，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不是冰冷的，反而很炙热，我感觉像是握了一颗灼热的红宝石。
“我要去见烨烨了，你帮我换身像样的衣服吧。”
晚上四点。
阿毛戴着脚镣，穿起衣服很费力，只能一点一点往里套。但是不得不说，换上正装之后这家伙除了猴精的瘦感，五官倒是很端正，反正我当时觉得他真的很帅。
可惜，阿毛不是去参加婚礼，而是奔赴刑场。
最后一餐送来了，一些牛羊肉，还有小素菜。
阿毛没有吃几口，静静的站在角落看着窗户，外面冷冷的月光打在他脸上，但并不苍白。
五点五十。
不远的地方传来铁门动的响声。
武警要来提人了。
“谢谢你。”阿毛走着，对我微笑了好久，才转过去头。
他把悲伤掩盖的很深，但我还是看到了。
过了很久以后，对于他的笑，我依旧记得很清晰。
我骗了阿毛吗？有，但也没有。
但我真的希望，他们在那边，能够幸福。
“就算不能够拥抱你
也想在身边陪伴着你；
我想把所有的光芒都给你
连同我灵魂和肉体。
我不想错过你，但如果结局注定无法改变，我想我会用余生来纪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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