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认识阿秦的时候,是在一个冬天,本是寒风冷冽的时候,却艳阳高照,她穿着一身红衣骑着马在校场上,笑的如同明媚的阳光。
他坐在远处,翘着二郎腿,身旁有花楼来的姑娘为他端茶递水,他看着众人都在为那个红衣姑娘鼓掌,嗤笑了一声便施展轻功飞到校场上,拿着马鞭上了马,往那姑娘跑去。
有人奇怪,这萧小少爷又要做什么?
他们只见萧何驾着马,轻而易举抢了她杆下的马球,红衣姑娘恼怒,看见萧何俊美的脸愣了愣,又低声啜了句败类,而后卯足全劲。
这场马球,红衣姑娘没赢。
萧何的马球术可是京城第一,他上场就没有输过,红衣姑娘的玉佩被他赢了去,他看着佳人愤恨的脸,笑了。
阿秦走到座上,咬牙切齿,身旁好友告诉她,那是萧家的小少爷萧何,出了名的纨绔,却颇有才能,让人又恨又爱。
她扫了那边一眼,满眼不屑。
看着他和姑娘亲近就知道不是第一次去花楼,能多有才华。
很快,萧何在宫宴上就告诉了她答案。
皇帝举办宫宴,特意为柱国大将军送行,边疆敌寇猖獗,柱国大将军奉命出征,此行必定要凯旋归来。
萧家和秦家都在邀请范围,萧何的母亲是国公夫人,父亲早逝,唯有母亲撑起整个萧家,好在后来三个儿子逐渐长大,唯有小儿子让她操心了些,另外两个却是有能耐的,萧家不至于没落。
秦家秦老爷是户部侍郎,母亲是郡主,按理说郡主尊贵,不该只嫁给一个户部侍郎,奈何先帝儿子多女儿少,她又是小女儿,先帝就疼她,她和户部侍郎两情相悦,先帝自然会成全,可谓是鹣鲽情深。
阿秦有幸,被母亲的哥哥,也就是当今皇帝疼爱,皇帝疼她如同自己的女儿,还封了公主,免和亲。她快乐自在的活着,让多少人嫉妒。
萧何则是满朝最年轻的国公,按理说国公之位不该由他继承,然两个哥哥各有能耐,又担心他如此纨绔的模样会遭来横祸,请了旨,陛下下令让他承袭,还不用上朝。
阿秦坐在母亲身侧,笑着和人说话,红衣似火,笑容明亮。
萧何只草草看了一眼,那日没仔细看,眼下觉得长得还行。
阿秦一眼就看到他了,脸色瞬间沉了,不过她有良好的教养,不会在公共场合去编排他,只是当做自己瞎了没看到。萧何一下就笑了,这姑娘看向他的眼里满满的鄙视和不屑,他摸了摸下巴想,难道只是因为他赢了她的玉佩?
宴会上各家公子姑娘都有上场表演的机会,虽是说为柱国大将军送行,实际上也可以理解为各家相看。
阿秦没上场,觉得甚是无趣,萧何却上场了。
同人比了诗和剑,博得了许多喝彩,姑娘家的眼神都快黏在他身上了。
阿秦摸着下巴看了他一眼。
是挺有才华的,就是有点拈花惹草。
宫宴结束后,阿秦在门口等母亲同人说完话,萧何慢悠悠地走来,同母亲行了礼问了好,母亲看起来挺高兴,阿秦冷漠地看着,忽而发尾被人轻拽了一下,她看向转身离开的萧何,咬牙切齿。
阿秦恼怒的一晚上没睡。
后来再见到萧何的时候,他在校场上同人比试。
那天,阿秦依旧是一身红衣,驾着马瞧着,那人说,不如去射一只大雁回来送给心爱的姑娘,他问对面的人敢不敢,少年心性总是如此,那穿着青衣的人就这么应下了。
后来,那穿青衣的公子把射回来的大雁给了她,她看着面前的人,顿不知是何时成了人家的心上人。
萧何在一旁看着,忽然扔了自己的大雁,策马离开。
他不知道,阿秦没有接,只是委婉谢绝。
青衣少年风度极好,只是淡淡的笑,岔开了话题。
后来,阿秦不知道为何,甚是不高兴。
萧何再来找她的时候,是还有其他人一起的,那群人在府外等着,她有些疑惑如今她和萧何关系好到可以一起出去玩了吗?
他们去了郊外,一群少年儿郎策马扬鞭,开怀大笑。
阿秦的马不知为何突然受惊,她险些摔了下来,是萧何眼疾手快施了武功跳到她的马背上勒了马,阿秦在他怀里,少年身上有些淡淡的竹香,她脸忽然红了。
萧何下了马,看着她的模样忽然笑了。
“你脸红什么?”
众人也善意地看着她。
阿秦恼怒,手里的马鞭扬起朝他甩去,萧何闪身躲开,嘴里依旧调笑着:“啧啧啧,没想到你也会脸红啊,是不是喜欢我啊?”
少女的心思突然歇了,她的眼睛红红的看着他,萧何愣了愣,阿秦策马转身离开。
身后萧何并没有追上来,他依旧同那群人在嬉笑玩耍。
阿秦同萧何认识两年了,从十五岁,到十七岁,是她该嫁人的年纪。
阿秦磨蹭了许久,想了想,这两年萧何待她的种种,萧何其实并不好,他依旧会去花楼,怀里搂着女子笑的肆意,依旧会捉弄她,当着人群的面调笑她,萧何有哪里好,值得她念念不忘。
她突然想去看看萧何。
出了府得知萧何在酒楼,她顿了顿,依旧去了,在门外听到萧何说了自己的名字,她不由得停下。
房内的萧何身旁有个美貌的姑娘,姑娘为他斟了酒。
“听说萧公子这两年身旁有个红颜知己?”
萧何抚着她的下颌笑了笑:“什么红颜知己,只是朋友。”
“哦?奴家看来,那位秦姑娘像是有些喜欢公子的呢。”
萧何动作顿了顿,随后笑了:“不可能,本公子是不会娶她的,阿秦,只是我的朋友而已。”萧何心头突然钝痛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尽量忽视那种感觉。
门外的人影离开了酒楼。
萧何回了府,看见母亲坐在廊前,他想了想抬步走了过去,他问母亲,和父亲成婚母亲当年是愿意的吗?
母亲笑了笑,眼里有柔情万种:“当然,我和你父亲,是两情相悦。”
萧何看见了母亲眼里的惆怅,他继续问着,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当自己说不喜欢她心头会痛。
母亲点头。
萧何没再说话了,他想,他喜欢阿秦。
萧何去找阿秦的时候,阿秦没见他,称病回绝,他站在门口挠了挠头,转身离开。
那就明日再来看她。他想。
可不仅仅是明日,足足一个月,阿秦也没见他,萧何心里头忽而觉得不舒服,做了大胆的事,在深夜潜入了户部侍郎府邸,找到了阿秦的院子,他看到阿秦一个人坐在池塘边,盯着那些游来游去的鱼。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阿秦突然出声。
“小冬,我讨厌萧何。”小冬是池塘里的一条褐色的鱼。
萧何没再动,他抿了抿唇离开了。
“因为他不喜欢我。”半晌后,阿秦轻声说道。
后来,萧何也没再去找她。
半月后,他的好友过来寻他了,彼时萧何正在酒楼里喝酒,只有他一个人。
好友看着满桌的酒壶挺诧异,萧何虽然会喝酒,却从来不会如此放纵。
“怎么,遇到难事了?”
“你说,阿秦是不是喜欢我?”
好友挺惊讶的,但没有任何的意料之外:“你看出来了啊?”
他看向好友,好友只是和他说了几句话。
“人家姑娘喜欢你两年了,可是你啊,把人家的喜欢都耗光了。”
阿秦喜欢萧何两年,可是萧何只会在众人调笑她,捉弄她,阿秦性子傲,她的最后一点喜欢,被他在酒楼里搂着旁的姑娘否认的时候磨灭了。
萧何喝着酒,眼角有些红。好友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陪着他,轻声叹气。
数月后,户部侍郎的千金要同宰相府的二公子成婚的消息传出了。
母亲在院子里等了他许久,他从外头回来,低垂着头。
知子莫若母,萧夫人知道,她的儿子喜欢上了人家,可惜太迟。
他坐在母亲身旁,像幼年那般靠着她,两人都没说话,萧夫人感觉到了自己的袖子有些湿润。
阿秦成婚那天,他去了宰相府,穿着一身红衣,仿佛今日要和她成婚的是他一样。
宰相大人有些恼怒,面前的人跪在新娘身侧,户部侍郎沉默,想了想,便说着。
“萧国公,你回去吧。”
萧何不语。
就在场面僵持不下的时候,阿秦掀开了盖头,看向父亲:“父亲,让我和他说句话吧。”而后她又看向身旁的新郎,新郎点头。
新娘服繁重,起身并不容易,新郎扶着她慢慢起来,动作小心温柔,像是对待珍宝,萧何突然说不出话来。
她带着萧何走到门外长廊,较为僻静,没有人走动,入眼的只有大红色的灯笼和绫条。
萧何没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还是阿秦先开了口。
“萧何,你知道吗?我身着大红嫁衣言笑晏晏的模样,曾经想在我和你的婚礼上出现,你满眼温柔的看着我,而我欢喜终于同你成亲,可惜啊,良人辜负,就不再是良人了。”
萧何看着她的侧脸,有些哽咽,声音沙哑:“阿秦,嫁给他,你是心甘情愿的吗?”
她点头,没有丝毫不情愿,萧何知道,这是真的,阿秦向来如此,所有的情绪都瞒不过他,她此刻,是真的放弃他了。
漫天的柳絮飞花中,他笑了。
“阿秦,”眼里是道不尽的悲伤,“祝你幸福。”
那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屈膝行了一个同辈礼:“多谢。”
阿秦一转身,便送走了他们所有的回忆。
萧何黯然神伤地出了门,宰相府里热闹非凡,他隐隐听见喜婆高亢的声音传出来,一声又一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他回了家,母亲坐在大堂里等着他,看见他回来,眼里有担忧。
萧何突然就哽咽了声音,眼里含了泪,那个成天都放声大笑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现如今满是心灰意冷。
“母亲,我娶不到喜欢的人了,这辈子都娶不到了。”
母亲上前抱着他,她有三个儿子,唯有这个小儿子如今的模样最令她心疼。
萧何一生未娶,在阿秦老去,逝去,在哥哥们子孙满堂,承欢膝下,在他两鬓斑白的时候,只有他孤身一人。
有个最喜欢缠着他的孩童会跟着他一起去小阁楼,他有喜欢的姑娘,彼时少年郎同他分享心事,他抬头,萧何抚着他的脑袋,慈爱和蔼。
“你要好好对那个姑娘,她若是也欢喜你,你就娶她,要爱她,护她。”
少年郎不知他心情,青涩地问他:“爷爷有喜欢的人吗?”
祖父说太爷爷一生都没有娶妻,他想,是不是太爷爷没有喜欢的人呢?
年迈的老人握着一枚玉佩,望着阁楼外的风景,语气温和,眼里是万般柔情:“我年轻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很喜欢的姑娘,直至今日,她也仍在我心尖上,可惜我没有好好待她,她最后,终于有了一个比我更加珍爱她的人。”
茫茫岁月,望不尽何处是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