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田柾国称作黑夜阑珊之际的最后温存，金泰亨就是初绽白日时分的片刻狂欢，他们在黎明目光交汇，从此时间都为了这短暂的相拥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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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1
气氛有些微妙。
金泰亨拨了拨额前翘起的刘海，对面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左手捏着一张薄薄的纸，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指尖微微颤抖，他好像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决定，最后还是把那张饱受摧残的纸张扔进金泰亨怀里。
“离婚协议书”这几个铅黑色的字刺得金泰亨眼睛发疼，他心里酸涩得仿佛夏末秋初半生不熟的桃子榨成汁，被无意识间咬得发白的唇被尖利的犬齿刺穿，铁锈的腥味充盈了口腔，他抬起湿漉漉的眼对上男人的目光，本以为可以窥见半点反悔之意，却只能放任自己的心脏冰凉一片，趋近暂停。
爱总会让人变得卑微。
金泰亨还是抖着手签下自己的名字，他竭尽全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却还是有些许掩盖不住的浓厚的悲伤从他黑白分明的眼中流出，提起笔好像就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黑色的碳素笔从指尖滑落，吧嗒一声掉在桌上，在打了几个转后，彻底将屋内的气氛降为冰点。
“我们……好聚好散？”金泰亨低着头不再看他，半晌才憋出一句苍白的问句，他心尖温热的血液已经冰凉，自然错过了男人眼里藏也藏不住的悲伤。
田柾国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站在金泰亨的面前，竭力遏制自己快要喷涌而出的情绪的浪潮，既不是因为满含爱意的抵死缠绵，也不是因为漫长岁月里突如其来的浪漫，他亲手葬送了这一切，在这个飘着初雪的十二月的第一天。
不应该的，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扯了扯衣领，掌心里紧紧攥着一枚上了锈的袖扣，繁复的玫瑰造型，是金泰亨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
窗外的雪很大，纷纷扬扬地落在他的肩上，头顶，金泰亨眼前一片雪白，隐隐约约能看见那人拖着行李箱往外走的样子，他的背影第一次显得那么矮小，看得金泰亨鼻头发酸。
头顶的灯光是暖黄色的，尽数笼在金泰亨蜷缩的身上，屋内没开空调，他刚要睡下，却被冷的止不住地打颤，习惯性地喊那人的名字却只有满屋的寂静和蒙蒙的白雾。
今年的冬天怎么会这么冷啊。
C.2
教室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少年，瞧着也就十六七岁，肩上歪歪斜斜地背着一个黑色帆布包，半长的刘海撒下的阴影覆盖了他的脸，依稀还能看出他稚嫩但已显精致的五官。
田柾国不情愿地扯着笑脸环顾了一圈，一眼便盯住了那个有着俊美相貌但却故意板着脸的小玫瑰。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地发展，金泰亨被迫有了一个兔子相的新同桌。
“你好啊，我叫田柾国。”兔子先生甜甜地笑。金泰亨的神色却有些微妙，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无力地应了一声，再没说话。
吃了瘪的兔子先生心里空落落的，他转着笔，心不在焉地盯着眼下的书出神。
“唉唉，……又来了。”“不是吧，……嚣张了，学校都……吗？”“你懂什么，朴晟源……背景……，……能管的。”“那金泰亨……”
田柾国竖着耳朵，也只能听见到断断续续的几句八卦，他敏锐地在那几个女生嘴里捕捉到一个名字，他偷偷瞄了一眼身边正补眠的小玫瑰，刚想说点什么，就被一只伸到桌前的手阻隔了视线。
他顺着那只手望向那个不速之客，小玫瑰却先他一步有了动作。金泰亨摘了耳机，迷蒙的睡眼一瞬间便已清明，他因着好眠柔和下的脸部表情再一次紧绷。剑拔弩张的气氛让田柾国有些不适，教室里静得过分，金泰亨的呼吸声他都听的一清二楚。
“出来。”
嚣张的入侵者是个高大俊朗的少年，梳着当下流行的发型，嘴角不可一世地斜斜勾起，瞧着痞里痞气的样子估计也是个风云人物。
“朴……晟源？”田柾国把欲要起身的金泰亨按着肩膀压了下去，自己却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正面对上了那道狠厉的目光。
“呦金泰亨，我说你怎么一直不吭声，感情是有了相好的啊，”朴晟源嗤笑一声，轻佻地对着金泰亨吹了个口哨，抬眼又把目光放在了田柾国身上，“瞧你面生，不会是BTS那个交换生吧，小朋友？”他瞧田柾国不应声，斜飞的眉毛挑了挑，又笑了出来，“金泰亨你勾引人的手段真可以啊，这么快就有护花使者了，那你和我装什么清高？”他伸手想越过田柾国去抓金泰亨。
“啪”。
清脆的骨头错位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和爆炸一样刺耳，田柾国舔了舔唇角，左手撑在桌上，他扯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圆溜溜的兔眼此刻闪着寒光，看上去比刀刃还要锋利，“听好，我不管你家是什么背景，再让我看见你骚扰他，我碰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金泰亨愣愣地看着那个眉眼温和但坚韧的少年，他结实的手臂狠狠地打在那个恶魔身上，不算宽厚的肩膀挡在自己身前。那一刻的田柾国，以一种强势的姿态不容拒绝地闯进了金泰亨沉寂十七年的心脏。
属于金泰亨的那束曙光，终于在这个荒凉衰败的冬季来临。
C.3
许是觉得被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跳级生打得如此狼狈太过丢人，朴晟源没有去找学校处理。田柾国预想中的三方会谈没有出现，反倒是在一个寻常的中午被堵在了食堂。
饶是田柾国再怎么未雨绸缪也想不到这人会这般嚣张，竟是分毫不遮掩的把那些恶意摆到了明面上。他眯着眼扫过那条打着石膏的手臂嗤笑了一声，下意识地伸出左手压了压身旁金泰亨竖起的呆毛以示安抚，他漫不经心地挽了挽袖口，露出肌肉紧实的小臂。金泰亨扯了扯他的衣角，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担忧。
“你小子可以啊。”朴晟源朝他露出一个满含恶意的笑，“不回家避避风头，是觉得你太厉害还是我太怂包？”
田柾国抿抿唇不说话，冷硬的气氛环绕在整个食堂，他扫视一眼四周，又感觉衣角被揪住。他摇摇头，“我今天没兴趣和你玩。”
田柾国的驱逐之意都快写在脸上了，朴晟源越看越觉得生气，他敛了不可一世的笑意，显然是到了气头上。他伸手想抓住田柾国的衣领，却被后者一把推开。“我说过了不想和你打。”田柾国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拉住了金泰亨就往外走，过程中还能听见他对金泰亨的安慰和那句——我领你去吃别的。
金泰亨被田柾国拽出了学校，那人头也不回就往前走，耳根红彤彤的，倒有点像生闷气的小兔子。
最后停在一家面馆。
田柾国轻车熟路地给金泰亨点了一碗牛肉面，又招呼老板上了一碟小菜。金泰亨低着头吃面，一句话也不说。
“哥……”
金泰亨应声抬头，对上那双永远清澈灿烂的兔眼。
“我们……”田柾国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他紧张地攥紧了拳头，掌心里都是汗，金泰亨等了半天才看到他一脸视死如归地憋出来一句——“我们在一起吧”。
金泰亨愣在原地，看着田柾国消失在白茫茫的雪中。
C.4
金泰亨的十七岁是阴沉的海，汹涌的浪花咆哮着向他奔过去，在黑暗即将漫过他的眼底时，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光。
金泰亨的二十七岁是耀耀白日笼罩下的奥地利玫瑰，他盛大又珍贵，他能用自己的刺驱逐所有不怀好意的入侵者，却永远都无法离开那个和他朝夕相处的养花人。
金泰亨坐起身，望着飘雪的窗外发呆。
黎明的白日划破了黑暗，金泰亨的曙光今天却没有如约而至。
他受不住空旷的寂静和内心的恐惧，他抖着手点开联系人，踌躇半晌终究还是按了下去。
金泰亨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田柾国……”金泰亨哑着嗓子，竭力让自己听上去没那么狼狈，“我答应你。”
电话那头有他轻轻的呼吸声，田柾国不说话，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却依旧沉默。
“我们这算七年之痒吗，”金泰亨笑了笑，他也不在意得不到回应，他好像只是在寻找一个倾听的对象，那么即使唱独角戏也没关系，“我还记得你挡在我面前替我打架的样子，你那时候长得像个兔子……现在也像，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经常收到情书……”
金泰亨说了半天，把他们相遇的那个冬天完完整整地回忆了一便，最后又回到那一句——“我答应了，田柾国。”
电话那头依旧没有声音，金泰亨甚至怀疑那人是不是已经觉得烦心但又出于礼貌把电话扔在了一边不理会，这么想，他倒是突然有些感谢田柾国没有直接挂断。
他眨了眨眼，豆大的泪珠砸在手机屏幕上。
金泰亨把自己缩成一团，渗到骨子里的冷意几乎要把他淹没，苍白的指尖停在红色的挂断键的上方，他迟迟得不到回应，终是热血凉透再无希冀。
“我们，在一起。”
五个字连成一句话，又一次在金泰亨耳边炸开，田柾国好像在哭，金泰亨也忍不住哭。
那个雪天，那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和少年亮晶晶的兔眼，在这一刻与现实交融。
黑暗和白昼缠绵拥吻，金泰亨的黎明终于又一次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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