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先生!那群当兵的又来啦!”
嗬,这赵家小子长得白净清秀,和那聊斋宁生一般模样,这嗓门怎么就跟大喇叭成精了一样。
金泰亨扔下手里的笔,皱着眉头打量手底下已经毁掉的“大作”,垮着脸斥他:“来就来,找我做什么?”他生得俊美,剑眉星目,五官跟刻出来似的,这时候含了怒气显得一派凶相,当即震得那小子一个字儿都蹦不出来。
“瞅给你急得,那就去看看。”
瞧他又怕又急,几番欲言又止,自诩温柔和善的金小先生深吸一口气,拎了边儿上的大衣往外走。刚才着急忙慌的赵良这下倒没反应过来,等着金先生催了才踉踉跄跄跟上去。
那帮军爷该是大老远儿过来的,一个个的面如土色,瞧不见威风样儿。镇上几个有钱人家开了仓,一帮小孩儿兴冲冲地围上去抢了几个馒头分着吃,转眼碰上大腹便便但脸色铁青的地主又作鸟兽散。
一年到头也没见热闹几次的小镇子,这时候倒多点了人气儿。
听人说领队的是个大人物,京城下来的少将军,可是真枪实弹地上过战场杀过人。传闻那人凶神恶煞,掌心和脸颊都有伤疤,骇人得很。
金泰亨对此没什么反应,他让赵良拽着他的袖子,别一会儿没看着就让人挤丢了。伸手从荷包里掏个冬枣扔给馋嘴的小孩,转手自己也嚼了一颗。
“良子!”
远远儿地就听见女孩尖细的声音,金泰亨侧过头朝少年挑眉,一脸了然地抬了抬下巴。
“喏,去吧,可别让人姑娘等急了。”
“哎呀先生!”
赵良怎么着也跟着金泰亨读了三年书,有样学样地也和自家不正经的老师学了些读书人的坏毛病——穷讲究。
“别矫情,快点去。又不是姑娘家家,羞个什么劲。”
金泰亨没再看他,反手又摸了个枣儿丢进嘴里,没嚼两下就觉得袖子又被人扯住了,他头也没回,砸了咂嘴不耐烦道:“别拧巴,让人姑娘等着算什么事?”
“嗯?”
带着鼻音,声线不低沉,但是绝对不是赵良那小兔崽子的大嗓门。
“你谁?”
金泰亨拂开他捏住自己衣角的手,转头对上一对儿葡萄似的圆眼睛。嘿,兔子成精了。
“哥哥,想要……”
可怜见儿的。
金泰亨又摸了一把就掏出来一个,红青交杂的枣最带味儿,他努努嘴。
“给。”
“谢谢哥哥。”
哟,笑起来怪好看。金泰亨向来喜欢这种乖乖巧巧还漂亮的小孩儿,这下瞧着这半大少年眼生,怕是跟着军队一起过来的。
“有名字吗?”
小兔子垂下眼睫思索,粉色的嘴唇抿了抿,金泰亨的目光落在他发顶起起伏伏的几根头发。
“我叫田柾国。”他看那长身玉立的先生皱皱眉又凑近了几分,旋即大声又重复了一遍,“田柾国!先生我叫田柾国!”
金泰亨揉了揉耳朵,他瞪了瞪眼睛,心道奇怪。
现在的小孩怎么一个个嗓子里都跟安喇叭了似的。
“多大了?”
他靠在街边的杨树干上,顶着小兔子震惊的眼神又从怀里掏了个李子出来。
一口咬下去——嗬,酸得要命。
他转手递给一边儿看傻的兔子,双手交叉垫在脑后。
“……十七,十七了。”
这小孩儿吃什么长大的,十七就和他一般高了。
他啊呜一口咬掉一块果肉,金泰亨看他被酸得龇牙咧嘴的模样好笑,丝毫没觉得自己的举动有多无赖。
怕是快哭了。
金泰亨倚在粗糙的木头上,他提前给那件外套披上,白绒绒一圈狐狸毛软化了他锋利的美感,恍惚一眼如梦中人。
小兔子委屈地蹲坐在他身边。金泰亨撇了一眼,这才注意到他不太寻常的,相对同龄人来说过度发达的肌肉。
不愧是当兵的。
金泰亨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只有一层薄薄的软肉。
哎呀读书人嘛,要那么多肌肉做什么。
他向来擅长安慰自己,简单品了一下自己和兔子的差距也就但看淡了——反正他也不用打仗,乐得清闲,长得那都叫富贵肉。
“你们晚上睡哪?”
“我……我想跟您走行吗?”
田柾国那酸劲还没缓过来,这会儿说话都有点费劲。
“那哪成啊,我可不想让人逮着骂我抢孩子。”
金先生嗤笑一声,枣核在嘴里打了个转,他扭头想吐在地上。
旁边却伸来一只手。
“哥哥,吐这里。”
小孩儿手很白,却分布很多枪茧,最扎眼的是掌心长长的一条疤,从拇指根到小指根部,褐色的疤痕将掌纹分割。
金泰亨呆滞许久才把枣核吐出去,片刻有些懵懂地抬眼,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和你们将军什么关系?”
这下换田柾国愣神儿了,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我是主子家护院的,……嗯因为想当兵就偷跟过来了。”
金先生又往嘴里扔了个冬枣,他含糊不清地应了声,目光一直流连在田柾国收东西时手心的伤痕,也就没注意到他吐出去的枣核被人好好的收在了枪包里。
“走吧小孩儿。”他撑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头也不回地往人群里走,“我带你回家。”
赵良进门儿就看见自家先生旁边跟个眼生的小尾巴,这边儿发愣呢,就被金泰亨喊去添茶。
“他叫田柾国,这段时间跟着我,比你大两岁,以后见了面得喊哥。”
先生头不抬眼不斜,伏在桌上尽心在他纸上描龙画凤。
田柾国看得一愣一愣的,傻乎乎站一边儿应了赵良一声不大情愿的哥。
金先生画画的时候不喜欢旁边有人,拎着门板给两个小孩儿都撵出去之后利落上了锁。
这偏僻小镇子的日子过得绵长,日升日落一天过去,临着白天的边儿还能捡个晚霞看看。
打眼儿的红抹了半边天,田柾国撑着手臂坐在台阶上想他的拳法消磨时光,心道这霞光跟他妹妹那小丫头的胭脂一个颜色。
想着想着就呆愣愣地抬起双手在半空比了个圆儿,正正好好圈住了慢悠悠飘过来的一片云。
这云飘啊飘,哟,怎么和先生长得这么像。
透过那圆圈和一双眼尾上挑的三白眼对视,田柾国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凭着自身敏捷才堪堪坐稳,也就错过了小先生朝他伸来想要扶他一把的手。
该死的,摔下去就好了。
田柾国在心里暗自咬牙,面上还一副腼腆窘迫模样,唬得金先生又安慰了几句才往里屋走。
垂头丧气地骂自己不争气,转头就被人拍了拍肩膀,还以为是先生去而又返,阴沉的脸上霎时绽开花。
一脸兴奋地回头看,结果却是赵良那小子浪够了回家找他唠叨。
嘁,没意思。
赵良看这新来的刚才还笑得跟讨到老婆一样,看见自己就冷了脸的神情腹诽一声奇怪,朝他看的方向大量一番,随即了然地啐他一句:“你可别打我家先生的主意。”
田柾国拂开他的手,学着先生头也不回地回他自个儿卧房练拳泄火去了。
赵良瞅瞅先生的书房,又瞅瞅田柾国背影都能冒火气的架势,半天骂了一句都是祖宗。
这几天赵良过得可是心烦意乱。
瞧着先生有事没事和那新来的唠磕,写他那龙飞凤舞的狂草写得尽兴了,对着壶嘴儿灌两口茶水的空当儿都能打趣那小子几句是个粗人不懂欣赏。
啧啧啧,田柾国搁旁边儿那神情,咦,腻死人了。
转眼儿对上罪魁祸首似笑非笑的眼神,赵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两相对峙,先生喊了他三四遍都没听着。
“赵良!”
“哎哎哎,先生您说。”
金先生那怪脾气又上来了,拎了扫帚疙瘩就给他小门生打出去,说什么不让人再进来。
田柾国杵在一边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也心虚,但是幸灾乐祸占比更大。
小先生气还没消,埋在桌上一堆古籍里找资料,半天才闷闷问他:“你俩吵架了?”
“没。”
田柾国正好透过支起的窗和赵良对了个眼儿,那孩子心眼才多,对着他做鬼脸。
于是小金先生抬头拿笔的时候就看见身边儿的小孩憋笑憋得脸都红透了,窗外头那霞怕是都比不过他。
气不打一处来,登时就给他惹火了。
“你也滚出去!”
夜里淅淅沥沥下了小雨,金先生畏寒,出国那几年吃的苦也不少,天气一潮腿就钻心的疼,怎么翻身都不得劲儿,躺床上脸色煞白,冷汗直出,活跟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田小七应了赵良那小子的忙帮着给先生送点热水和药,干敲门也没人回话,他赶紧推门进去,一打眼就看见白日里活蹦乱跳的小先生,此刻软踏踏地瘫在床上动都费劲,吓得他手上一个不稳,药罐和水碗相碰,惊起那人有气无力地一句问话。
“先生是我,田柾国。”
小先生这才放了心,起身的动作颤颤巍巍,满头大汗接过小孩儿递来的药碗,这才发觉他也抖得厉害。
“你抖什么?”
金先生好笑地问他,手上却没几分力气,端个小碗都麻烦,田柾国赶紧重新拿回陶碗,捏着勺子一口一口喂。
这中药肯定难喝,他单是闻着味儿就有点反胃,瞅着先生面如土色也不叫苦,怕是遭了不少罪。
他想着,一边儿想一边儿喂,想得手也抖心也疼,上战场让人拿刀捅都没那么疼。
这药喝得有意思,喂药的比吃药的都难受,金小先生看着有趣,刚想捏捏小孩儿的脸蛋,就被人往手里塞了点东西。
摊开一看,是个小糖球。
虽然用糖纸好好包着,但是金泰亨一眼过去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糖。他这人毛病多,嘴也挑,留洋的日子就是衣服都发白了也不能停了牌子糖。这糖球儿搁平日里他肯定一眼都不会看,但是现在,也不知道是鬼迷心窍还是药太苦了,又或者其他什么原因,金泰亨没接小孩儿的糖,他笑了笑,侧过头指指自己。
“国儿,喂我。”
珍珍子简单搞搞兔虎宝贝
珍珍子口语化蛮严重但是写的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