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在疑惑。
比如街口的猫是否真的会长出翅膀,教堂的白鸽是否会给他捎来上帝的来信,他总喜欢问我一些没头没脑的话,就比如他总问我——
你爱不爱我。
他一直很小心,谨慎到无法称之为试探,他好像只是在央求我给他一个他想要的答案,那模样很可怜,像个被抛弃的小猫崽儿,我可能是同情心作祟。我总这么想。
所以我会拢住他的脸,轻轻的,像对待刚出生的幼崽一样,竭尽全力地温柔,收敛了痞气和他说我爱他。
他不傻,真假参半,我们都心知肚明。
他只是想求一个答案,无论真心与否,他想要,我就给他。
这很简单。
有时候在别处领会人心险恶,满心愤懑恶意地揣测他内里是否黑透了,但看他沐浴在阳光下的半张线条柔和的侧脸,和那双让我着迷了整个年少时代的眼眸,又觉自己实在小心眼得很。
他很干净,哪怕真的如我猜测,他也最干净。
我喜欢独自在天台抽烟,哪怕风很凉,翻卷着想要把我推下高楼,他会偷偷藏起我的打火机,我不恼,没法点烟就含在嘴里解馋。
后来他送我一盒万宝路,水蜜桃爆珠,我抽不来,就放在一旁不再注意。直到某天他呛得满脸通红,又羞又恼地来抱怨,我才发现那盒被我嫌弃软绵的烟已经见了底。
我没让他接着抽,他声音好,甜滋滋的灌了蜜似的,染上沙哑的烟味实在暴殄天物,我告诉他得保护好嗓子,他还得唱歌。
他好像有点伤心,但还是很听话,不沾烟也不沾酒,乖顺得像朵菟丝花。
玻璃杯里的液体摇摇晃晃,他看着我的喉结滚动发呆,我看着他脸颊上不自然的红晕愣神。
他跟了我十年,从高二辍学就被我养在身边。那时候他十七岁,家里穷得交不起学费,恰赶上母亲重病需要钱,他咬咬牙就自己辍了学。他学习好,是高材生的料,临着高三退学实在可惜,但是谁也没劝住他。我问他后不后悔,他没了前途,他妈妈也没留住。他垂着头,乌黑的软发挡住双眼,闷声说不后悔。
真傻。
养他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一顶一的好看,我喜欢他的眼睛,水汪汪的一对儿。我是粗人,说不出什么体面话,就是觉得好看,豁命出去也得保护的好看。
我供他学唱歌,拿我还算充足的版权费,可他说他想去演戏。
我喝了口烧酒,桃子味很重,他好像也有一股水蜜桃味,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压出的甜腻,要跟他一辈子的。他懂我拒绝不了什么,所以才会故意卖乖,我应该纵容他的,但我没有。
我和他说他应该去唱歌,那副嗓子埋没了实在可惜。他不满意这个解释,所以我又换了一个。
我说,我唱不了歌了,他得替我唱。
我把U盘里的几十首完成的歌曲全部送给他,和他说他要慢慢唱。我看见他那双水盈盈的眼睛蒙上了雾,潸然欲下的脆弱感,睫毛忽闪忽闪,还是把整片朦胧吞食。
他说他喜欢我,谈不上爱,就是喜欢。
我跟他说那叫依赖,喊他小白眼狼他也不恼,只是绵绵软软地笑了笑,挤出两颗小梨涡,我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委屈。我神经其实很大条,但对于他总会有种奇妙的第三感,它告诉我现在应该把他揉进怀里,我照做了。我不会哄人,就笨拙地给他念童话。
他总笑话我故事念的磕磕绊绊,我佯怒掐他脸颊,他就嘻嘻笑着躲开。
他喜欢听糖果屋,偶尔会一脸期盼地幻想自己也拥有一间糖果堆成的房子。
我告诉他糖会融化的,他说我一点都不浪漫,他要开始讨厌我。我不希望那样,所以我借着出差的由头去了俄罗斯,给他亲手堆了间糖果屋。
其实很小一个,装在盒子里,包装很精美,但窗户和门都歪歪斜斜,烟囱半死不活地挂在房檐,堪称糟糕透顶,但他很喜欢。
他高兴地来看我的表情,我其实没什么反应,只是在他溢出笑意的眼里怔愣着,那样的我真像呆头鹅,蠢死了。
我把那一瞬间的心悸当做短暂分别的见面礼,那点微不足道的颤动只不过是会融化的糖果,我有这一时的欢喜,最后也终究会落空。
我从不对爱抱一丝一毫的希望。
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我自己。
可这颗心会跳,哪怕它是一片荒原,它只是在等待有什么来点燃它,所以金硕珍才会来到我身边。
他不爱我,所以我也不该前进一步去说爱他。
我了解他,他愿意处于舒适圈中生活,他不喜欢未知,或者说恐惧未知,他会惶恐,会害怕,逼急了也会卷铺盖逃跑。
我不该纠结这些事的,我也不该一时冲动把十几年的成果拱手献给他。
但是覆水难收,爱也如是。
他以前不喜欢站在人前讲话,他不止一次和我说他讨厌闪光灯,讨厌喋喋不休的记者,讨厌铺天盖地而来的评论。他说他们只是旁观者,他不喜欢他们随意揣测。
他说那是我和他独有的秘密,一字一句,每个节拍每个鼓点,甚至每个休止符,都是我和他隐秘心意的寄托。
他总喜欢这些虚妄的浪漫,像糖果屋,像休止符,还有我到底爱不爱他。
我爱他。
他仍旧很小心,我却说得格外真诚。
他好像爱我,又好像只是在普通的询问。我想笑话自己,也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为了他患得患失。
他笑得很甜很软,我却忽然看不透他是否真心。
他确实是该去演戏的。
“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