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十六分,距离死亡时间还有六小时零五十八分。”
游惑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来“A2312,你今天不是很对劲。”
“是。”游惑垂下头,轻轻叹了口气。手指绕过胸前复杂的前襟,隔着胸腔,按着那颗不停跳动着的,带着轻微颤动的心脏。
短暂的心悸过去后,他直起身来,条件反射下想去摸耳垂,意识到哪里已经没有东西了,一向含着冰霜的眼里出现了一丝松动,漏出了一点茫然。
“这是你最后一次任务,A2312。”冰冷的男声从身后不折不扣的响起,“当你收割完这个生命,你可以自主选择继续轮回还是……”
“我知道了。”游惑神色不佳的打断他说,“抱歉,我现在感觉很糟,你能稍微离开我一会么。”
“作为死神的镰刀我唯一的职责就是跟着你。恕难从命A2312.”
“时间还剩六小时零三十二分钟,我建议你去将死者那里看看。”身后人礼貌的说,“虽然你现在看上去不适合有任何动作。”
游惑紧紧攥住黑色衣摆,末了,带上了身后的巨大兜帽,遮住了一般的眉眼。
“走吧。”游惑走出那个昏暗的角落,抬头望着天上冷白的月,照在他同样冷白的脸上,更没有一丝血色。身后并没有人,墙壁上映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一把镰刀。
秦究伏在桌上。那盏造型古朴的壁灯像个滑稽的粉刷匠,给屋子涂上微黄的灯光,可他又是那样笨拙,总是涂不匀,还惊扰到了趴着的人。
秦究坐起来,揉揉微微发青的眼眶,面前的屏幕还在微微亮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体彰显着他几晚上的努力。
文章还差最后一点收尾,秦究盯了一会屏幕,发现毫无灵感,轻轻闭了闭眼,拾起了桌角的一枚红宝石耳钉。
宝石颜色很正,不是那种艳红,而是那种经历过岁月洗涤,一层一层付上去的暗红,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现出美轮美奂的光,能透过光线,观察出里面干净的纹理,闪着越发夺目的光。
不难想象带着他的人又是怎样的光彩夺目。
秦究叹了口气,指腹摩挲着宝石并不平整的表面,指尖的触感明晰,让他不由自主的去想他。
他的大考官,他的真实。
游惑是在一起事故中意外丧生。
意外到秦究缓了六年。
次声波振到人身上,当场血管崩裂,这颗宝石却完好无损。人类总是要脆弱一点点,就算是他的大考官也不能幸免。
红宝石耳钉是秦究的,游惑也是秦究的。
红宝石在在秦究手里,而游惑只能出现在秦究梦里。
“A2312,六小时倒计时,你可以选择与将死人交谈,也可以选择不说话。一切在于你。”
游惑无所谓的抬头望了望,以前这六个小时对他来说真的算是可有可无。面对那一张张苍老的年轻的生机的无力的健康的病重的脸,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维持他们死的时候唯一的体面。他不会像其他死神一样,与死者做交易,以怎样的形式换取怎样的好处。在清一色从死者谋暴利的死神中,他显得清冷又孤僻。
话是要说的,听不听是另一回事了。游惑按照平时的习惯向外走去,他要去寻找一个离目的地近且与死者毫无关联的地方。
当他迈出第一步时,心脏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他换了个方向又迈出一步,疼痛减轻了不少,但还是有隐隐约约的肌肉撕裂感。他抬头向前看一眼,前面是那位将死者先生的公寓,他试探性的迈出一把,心脏上的疼痛立刻消失,连平时那种在心上落了一把锁的感觉都没有。
游惑感觉有些新奇。他迈着步子准确无误的向公寓走去。
凌晨凌两点半。
秦究又一次伏在了桌上。
最近他变得格外嗜睡,而且不常做梦,以前梦里的那些爆炸,毁灭,血液都没有再出现在他的梦里。
生活也变得格外称心如意。这是他从部队退役后从来没有过的事。
就像……上天对濒死之人的安慰。
“这次你竟然上去了A2312。难道是最后一次任务刺激到了你?”
“想多了。”游惑站在一面落地窗前,手伸出去毫无障碍的穿过了一尘不染的玻璃。
桌上趴着一个人,是他的将死人先生。
这位看起来精神还算得上好,没有濒死之人的颓唐,伏在桌上,肩胛凸起,略显凌乱的发梢,以及,留在指尖的一点红。
游惑一愣,直接穿了过去。
将死人先生他很熟悉,他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秦究。
寥寥几眼仿佛并不能判断他这几年究竟过得好不好。游惑下意识的只是想用他那并不存在的身体好好拥抱他。
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
他能感受到那种正常人类身上散发出的热度,鼻尖还是他所熟悉的气味,烟草味略重了一些,但还是令游惑迷恋。
但他也只能无力的看着自己的手臂穿过秦究的脊背。
秦究再一次的睁开了眼。凌晨三点。
璀璨的宝石留在他掌心,在手心里硌出了不浅的痕迹。
他好像察觉到有人进了他的房间。
那个人的气息很轻,熟悉但又陌生,不像是属于人类的。
秦究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压皱的衣摆和领口。
“您好。”语调还是令人愉快的上扬,“冒昧闯到我的屋子里,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游惑闭了闭眼,压低了声线,开口恰然是另一个人的嗓音。
“我是死神A2313,来收割你的生命”
“您好。”秦究站在窗前,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声音也是。
游惑不想说话。他所爱之人,几小时后就将会将会死在自己的面前,经自己之手。而在这之后,他将获得了再次轮回的机会,重新坠入尘世,获得新生。
“死神先生,我将要死了是么?”
“是,”游惑不想骗他,“你还剩下五小时零四十六分钟”
秦究好像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我能问您一个问题么?”
“问吧。”
“您有遇到过一个叫游惑的人么?”
游惑咽下喉间的哽咽,保持着冰冷的声音道,“没有。”
“那真是太可惜了。”
“他是?”
“他是我爱人。”
望着倚着窗台的男人,月光透过玻璃照在他瘦削的侧脸,给侧脸打了一片光,衬得另一半脸愈发阴暗。
他爱的的人此时对着他说他爱他。
他突然舍不得走了。
他伸出手,抚摸着秦究紧攥的十指以及秦究手里的耳钉。
他回头对着身后说,“请给我背诵一下死神条约第四百三十一条。”
“任何一位死神如若带走了一样死者重要的东西,且双方都认同了这件东西的价值,死神可以选择是否带走将死人的生命。但作为交换,如若死神本人无法确定将死人是否真心愿意交易,交易失败。”
“如果成功了……”
“死神代替将死人死去。将死人代替死神。”
游惑轻轻抽了一口气。脸上绽开了五年来第一个真实的笑容。
“将死者先生,我能跟你做一个交易么?”
“哦?抱歉这个称呼不是很让人高兴。”秦究挑眉,脸上带上了一点玩味的表情。“什么交易。”
“一个能让你活下来的交易。”
“嗯哼?”
“只要你跟我交换一样最珍贵的东西,我可以是你活下来,且永不死去。”
“是变成死神么?”
秦究笑笑,“对不起死神先生,我对收割他人生命没有兴趣。”
“但这能让你好好的活下来。”
“不需要死神先生。我的爱人已经走了,我没有任何活下来的理由。”秦究轻轻的转着手心里的耳钉。
“如果,他也变成了死神等你呢?”
秦究猛地抬头。
“万一他也在期待着能有一天遇到你呢?”
“秦究先生。001”
耳边那道秦究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他本能的踉跄了一下,接着扶着桌子站稳。
“这次听我的好么?让我把它带走,然后你安安静静的存在着。”
秦究太过震惊,以至于并没注意主语,“你”
“让我把它拿走。”游惑的声音里夹着一丝颤抖,他现了一部分真身,漏出一只手,一颗微微带着体温的宝石落在掌心。
像一颗真心,轻轻落在了掌心。
“A2312,你确定开始交易么。”
“确定。”
“对于死神来说,消失,可就真的消失了。”
“嗯。”
身后一声重重的叹息,
游惑本以为变化会来势汹汹,但其实并不。
几步远的墙壁上开了一扇门,散发着压抑的气息。
他转头对着秦究道,“过去这扇门,交易就成功了。”接着握住了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黑洞的深渊。
身后还在用他能听见的声音说着些什么。
就这么短短几步路,他好像走了一个世纪。旁边是自己心爱的人,走过去,他将获得永生,自己则坠入地狱。
门开了,进去了。
门里是一片浓稠的黑暗,不留一丝光,没有一丝杂质。
那个机械的声音还在说身后不依不饶的说着,这次,他听到了。
“死神条约第七千四百五十三条,自愿选择消失的死神有权与他的镰刀互换身份。”
原本机械的声音再脑中渐渐清晰起来。
“我不知道如果我跟的不够及时,你是不是就这样把我抛下一个人走了。”
秦究站在游惑身后,一只手揽了过来。
他轻轻环住游惑的肩,“如果我发现的不够及时,我的大考官是不是就永远消失了。”
游惑感受着头顶的那道呼吸,沉默着。
“死神条约第五千六百八十二条,死神的镰刀与将死者也存在交易关系。”
“我和他换了身份,所以我来了。”
“我不是来救你的,我是来爱你的。”
“爱到愿意与你永世轮回。”
“我能保证每一世我都能爱你”
“你是我的刀,永远不能离开我半步。”
“Gi5419,里将死者死亡时间还剩六小时五十七分。”
秦究笑着将兜帽戴上,对身后说着,“A,你的工作效率让我很满意,但是能不能不要这么冷冰冰的?笑笑?”
“你竟然还给我取了名字。”
“不能,谢谢。”
秦究耸了耸肩,走出那个昏暗的角落,身后的墙壁有一模阴影,不同的是,阴影靠近耳垂的地方,一点明亮的光,宝石红色。
“Gin,我来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