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钟琳琳还没有变成长大之后那样,还没有丧失对母亲的期许,她不明白为什么不想学钢琴就是耍性子了,因此只能采用这种最弱小的方式来抵抗。
常遇知一直没有来叫她。只是过了一会,客厅里突然响起悠扬的钢琴声。
那首歌叫《Without You I Am Dying》。
当然,钟琳琳不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只是觉得好听,仿佛心里也安静下来。钟琳琳听过钢琴曲,她其实不喜欢那种快速的、激烈的、仿佛要把人的心脏从胸膛中钩出来的激昂调调,总让她觉得陌生。
这首歌却很温柔。
钟琳琳也不知道那是因为常遇知故意慢了四分之三拍,她只是侧耳听着客厅里传来的钢琴声,心里不停的猜测:老师究竟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她也看过那些钢琴家的视频。钟琳琳是个很敏感又浪漫的小姑娘,因此她常常抓不住某件事的重点,她记得他们的表情。那些钢琴家的表情往往是两个极端。一部分人表情也是异样的狂热,头高高的昂起,眼睛里跟着节奏一下、一下的闪光。另一部分人则和观众0互动,目光胶着在黑白琴键上,眉头微簇,好像不是钢琴师,而是拿着手术刀的医生。这样的演奏者,只会在一曲终了,观众鼓起掌来的时候,会把目光转向台下,在满场的鼓掌声中露出骄傲而又矜持的笑容。
钟琳琳偷偷地想:那个老师演奏时,会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他的观众呢?
钟琳琳家的客厅里有台钢琴,听说是继父的前妻喜欢弹钢琴。再婚后,作为继父的分割财产也搬进了钟家。
常遇知坐在那台钢琴前,手指在琴键上飞舞,余光却扫到一旁的走廊上。
一个黑绒绒的脑袋探出了半个,脸很小,豆芽似的眼睛看着他,亮亮的。
日光正从窗台上撒进来,把客厅里的一切东西都染成了金色。常遇知也坐在日光圈出的角落里,自然光像一通发光的手电筒,钟琳琳可以看见落在男人后背上的微小光尘。
两个人都没说话,琴声慢慢地停了。外面有邻里家的妻子早早下班,高跟鞋咔哒咔哒敲在楼梯上的声音、有大爷在楼底下棋的叨絮声,孩子们尖声的欢呼伴随着风一路飘上来。
屋内却很安静。只剩下木质摆钟嘀嗒、嘀嗒走动的声响。
钟琳琳看了他后背半天,想要悄悄走到他身边去。她赤着脚,声音很轻,但还是能听见木地板被踩动的轻微声响。
她看到一头略长的黑发。老师有很纤长且很白皙的脖子,脖颈上带着一条鹿皮细绳。
离得近了,她看到常遇知放在柔音踏板上的脚。
她悄悄问:“你为什么没穿拖鞋?”
常遇知转头看了她一眼:“你也没穿。”
“我妈连双鞋也不找给你。”钟琳琳说,“在小姑娘面前不穿鞋,不觉得尴尬吗?”
常遇知没理会她的恶劣,“你尴尬吗。”
钟琳琳理所当然地点头:“尴尬。”
“那你帮我找一双。”常遇知礼貌地笑了,“小姑娘。”
“……”
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娘就是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一股阴阳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