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早起的太阳终于把一抹金黄洒在了夏戈雁脸上,她第一次觉得早上的阳光也那么刺眼。
也该进去了。
她晃悠着起身抓住门环欲推开,她清楚自己没醉。正巧凌洲在里头拉开门,两人对视,都愣了几秒,好像两人从未见过一般。
“戈雁姑娘,你没事吧?”凌洲看夏戈雁有几分狼狈……几分呢?十分狼狈。江湖似宫廷,流言蜚语传得太快了,刚放出去的风声,她夏戈雁没死的传闻就已经人尽皆知了。
殷求鱼那些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没事。”
吐字间是竹叶青的酒味。
“你又……”
夏戈雁一别手,打断了凌洲。
“放心,我清醒得很。”
凌洲有些不信:“那行吧……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因为我出去了?”
“不,你出去那事儿大人准了。只是昨日晚上曲若卿去大人那‘告状’,说你……啧,你还挺强啊。”
凌洲把曲若卿那番说辞和样貌语态活灵活现地表演了一遍。惨是惨,不过曲若卿确实没添油加醋,她也明白是不是事实殷求鱼一看便知,添油加醋只会对她不利,聪明的是,她没有怪夏戈雁,只是在去问殷求鱼讨药膏时殷求鱼问她怎么了,她才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而已。她好像笃定殷求鱼一定会问她一样。
“大人,我没有想让您责怪姐姐的意思,我只是希望她可以把簪子还给若卿。”曲若卿突然后退,半跪地上,头放得很低,态度诚恳。
她没有装可怜。
可往往这样最为致命。
“等等,是大人帮他上的药?”夏戈雁捉住了凌洲描述中一闪而过的重点。
“对啊,你当初受伤不也是求着要大人给你上药吗,大人让我和鹤扬来你还嚷嚷着男女授受不亲,我寻思着我们家大人难不成不是男的?”凌洲摇了摇头,果然呐,差别对待……
“去你的,往事就不要再提了……”夏戈雁想着那会儿她说她怕疼,自己下不了手,殷求鱼这座小冰山就让鹤扬和凌洲上手。开玩笑,女孩子的身体怎么能让两个男人碰呢,您就不一样了,您是医者,在医者那,就没有男女授受不亲这一说法。
凌洲当初看着满脸认真的殷求鱼只觉得虚伪,大人怎么可能真的让我们碰……
鹤扬则万分嫌弃,我还不稀罕呢。
殷求鱼让他们出去,他受不了夏戈雁的软磨硬泡,坐到她床上。
指腹粘着药膏轻轻在她后背伤处涂抹。
他微微叹息。
还是个孩子呢……
……
“大人,您可以……?我有点怕疼……”
好家伙,理由也跟她一模一样。
“凌洲,鹤扬。”
鹤扬冷哼了一声。凌洲别过脸去。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大人让你们擦,你们就擦呗!”
“戈雁姑娘,你知道我们不待见她。你再不喜欢,总也不能强人所难吧。”
“然后呢。”
殷求鱼看着她脖子上的血痕:“好。”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我我我……”夏戈雁觉得有些委屈,她当初求了许久他才答应,而且在上药的时候殷求鱼还嫌她麻烦,对曲若卿如此“服服帖帖”真是……殷求鱼你好样的。
“既来之则安之。”凌洲倒是不在乎,只是他一晚上知道了很多东西让他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原来你认识曲若卿啊,还是她姐姐?嗯……你还挺厉害,伤得了浮月阁的阁主。”
岂止伤呢,杀了都轻而易举……
“我才不想做她姐姐……”夏戈雁叹了口气,“先去大人那吧,夏家有些故事啊等我下午来跟你讲……有意思的很。”
“行,最近我学做了些桃花酥,下午拿来给你吃啊。”
“好啊。”
两人走入主殿。
夏戈雁感觉自己在衙门。
殿中三个人,殷求鱼坐在那像极了要审自己的官老爷。曲若卿站在一旁,像个来申冤的小妇人,鹤扬应该就是鞭打嫌犯的侍卫了吧。
夏戈雁觉得要先发制人:“在下知错了。”
“又错哪了?”殷求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夏戈雁。翻血的罗裙,竹叶青的酒气……
她是透着几滴殷红的谪仙。
“错在惹大人金屋里藏的娇人生气了。”夏戈雁故意这么说,她也仿着曲若卿低了头。
“啧……杀个人要一个晚上吗,也不知道换件衣裳,难看死了。”
夏戈雁看今天曲若卿穿了身粉色的纱裙,两层薄薄的裙裾里刻意放了几片桃花才缝上,配上脸上浓淡恰到好处的胭脂,真是娇美,像是诗词里走出来的桃花仙。“就属若卿妹妹最好看了……跟朵桃花似的……在下怎么打扮也比不上若卿。”说什么瞎话呢,老娘怎么样都比你曲若卿好看。
“东西呢。”
女人的脸真像天,说变就变。
她拿出一块白帕子。眼睛直直看着墙,她似笑非笑。一只手毫不费力像前一扔,帕子掉到曲若卿脚边散开,里面裹着曲若卿那支花簪。簪子上漆一层血蜡,干掉的红是暗淡而厚实的。
凌洲看见曲若卿吓得往后跳了一下,虽然动作很小,但很易察觉。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夏戈雁这样,也是第一次看见曲若卿惊慌,他感受到曲若卿面对夏戈雁是恐惧的,他瞬间觉得夏戈雁不像当小姐当千金的人,而且他不觉得那是夏戈雁第一次杀人,听一些风声说,伤口细而深,手法干脆利落,那人还被挖去了心脏,她五年可以练成这样的手段,但在过小姐的日子里不可能会练成取人内脏的镇静与心肠。凌洲这才意识到,殷求鱼都瞒着身份,夏戈雁可能也是。
鹤扬心中也一惊。
曲若卿看了眼脚边的簪子,睁大眼对着夏戈雁呵道:“你这是做什么。”
夏戈雁这才看向曲若卿,她眯起眼眸:“妹妹向来敬爱爹娘,于是我拿着你这支宝簪取了害爹娘的狗东西的性命,这才拿来归还给妹妹……”她看了曲若卿一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慢慢走到曲若卿面前,捡起簪子,用力拉出曲若卿的手将簪子塞到她手里,“曲氏你应该开心才对……”
“大人……夏戈雁她就是……”
“住口。”殷求鱼有些不耐烦。
曲若卿愣住了。
夏戈雁听到他的声音才缓过神来,殷求鱼还在,她怎么可以把这么那什么的一面展现出来……差点忘了正事,她还要问殷求鱼求药来着。
“大人,我有些事要跟您说。”她嘴角又弯起原来和善的样子。
“说吧。”他声音也柔了几个度。
凌洲在旁边看着,这两人真的把“差别对待”演绎得淋漓尽致。
夏戈雁看了旁边三人,凌洲看戏态,曲若卿气急败坏,凌洲还是冰山样。她挤眉弄眼,想让殷求鱼叫他们出去。可殷求鱼总一副看笑话的表情看着他。
“大人,让他们都出去吧。”夏戈雁有些尴尬。
“我觉得不必。”
“我要说的事,旁人知道了不好。”
“我不是旁人。”凌洲笑道。
夏戈雁瞪凌洲一眼,就你小子嘴快……
“那曲妹妹总是吧。”
“若卿可不是旁人。”
夏戈雁斜着眼瞟了下曲若卿,此人低着头。但她可以想象她轻微的笑意,刚刚的委屈仿佛被这句“若卿”一笔勾销。殷求鱼你真是……她内心五味杂陈。
“大人一口一个若卿叫得让在下实在受不了了,大人可都没叫过我戈雁呢。既然若卿妹妹是内人,那在下就是旁人了。在下告退了。”她连眼皮子都懒得抬,随意行了个礼便要往殿外走。
这话听着一股子醋意,青时梅子都没那么酸。
“阿雁,站住。”
夏戈雁背对众人,没有任何动静,刹那间她不知该怎么办。只感觉脸开始发烫。她对自己也是无语了,夏戈雁,你只会害臊吗?
不过不止是她,另外三个人也很惊讶。几秒的惊讶过去后,凌洲笑得意味深长,曲若卿握紧了拳头,鹤扬也满脸疑惑。
最后还是只留夏戈雁一人站在那不知所措。
“怎么,没听清?”他起身走到她身后,手叠放于腰后,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阿雁……”
殷求鱼……这嗓音听着让人身体软趴趴的。
夏戈雁自然不会想到这是之后某日里让她欲仙欲死的声音。
她感觉脖子有些痒,他的热气吐在她脖子边上时,让她不由自主缩了一下肩。
反应过来后,稍稍扭头就看见殷求鱼的脸,她盯着他甜甜一笑。
“大人,我是真的有事儿。”
他看了她一会,然后转身坐回了位子上。
“刚刚怎么不说,靠那么近,旁人应该什么也听不见吧……”他转头看向那三人,“嗯?”
他们:听不见听不见……
“大人,靠的近是真的听不清啊。”夏戈雁动了个坏脑筋,笑容中露出狡黠。蹦蹦跳跳向他走去。
她凑到殷求鱼边上,俯身轻咬了他的耳朵,然后看着他逐渐泛红的耳朵笑着问:“听得清吗?”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行为惊到了。
是惊喜。
“嗯……”殷求鱼这句回应慌乱得很。看得鹤扬和凌洲都呆住了,想什么话就成这样了。其实他们不知她什么也没说,不过是调戏了他一番。
夏戈雁心里暗笑,这平日里坐怀不乱的大人,竟会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的心肝,你嗯什么呢。
“大人?您这是听清了对吗?”她素来就喜欢“落井下石”。
殷求鱼的眸终于又对上了她的眼睛。闻面前小姑娘的话却对旁边那行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这就是对她的答复。
他垂眸,微微勾起嘴角。
五年,终于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