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无太阳,微风,微凉,殿外一丈红微摇。
她换了一身霜色襦裙,暗红鲛绡罩外,古镜中轻点朱唇,随意打了些胭脂,画了眉,一支金色凤簪绾起青丝。
浓妆不如淡抹,伊人鸦睫翩翩,对着那铜黄镜面里的人熙熙弧唇一笑,鹂音轻轻起:“月人,戎葵宫这些天有劳你了。”
“尊上乐不思蜀,月人就成宫主了。”那丫头倚在门框上,转着紫色的纱衣袖角打趣道。
夏戈雁一挑远山眉,二目浮尽风流。
“再遇故人,分寸难夺。”
“此故人非彼故人……尊上,下属今日读诗,不知‘半衾幽梦香初散,满纸春心墨未干’是何意呢?”
“多嘴。”
夏戈雁望向窗外,想着前几日的“谣言”传的沸沸扬扬。覆水难收,闲言难控,江湖上众说纷纭。
“你可知那日戎葵宫宫主与辛夷阁阁主夺四海盛图,戎葵宫主竟在半路被一支气味迷得失了魂,输了。”“尊上怎么会失手呢,可是有他人耍诈?”“宫主日日坐禅,怎还会如此分心?”“她不是厉害的很嘛,就算是计谋,也不会用什么真正的手段,这宫主也不过如此。”“宫主会不会是故意将画让给那辛夷阁主,毕竟好友一场,总是赢也不太好意思。”“怎么会,你们宫主向来不会让座上。座上拿到画,还不是因为我们座上厉害。”……
于是这辛夷阁阁主夺画就成了那些散人甚至是帮派茶余饭后的闲谈。夏戈雁从前不知道,原来这些东西可以被人嚼得津津有味。混迹于江湖的人竟然也如此八卦。
不过其实有些说的还真是不错,那日她的确失了神。可那不是迷香,是蜀葵的气味。
后来她寻着香气找去,那是座偌大的宅院,你说它雅致,却又有荣华富贵的感觉,书香气,世外桃源,气派。她说她夏戈雁学识浅薄,但设计这宅院的人定是数一数二的审美吧。
“你会在这吗?”夏戈雁自言自语。
突然听到了脚步声,有人出来了。
她躲到了转角边,探出了半个脑袋……嗯……瞧着这身形样貌……是凌洲!
她莞尔。
什么破四海盛图,千古名画哪能及殷求鱼。
五年了,终于让我找到了你。
……
蜀葵的含义是“梦”,今日她寻着做了五年的这场梦来到宅院门前。
许是她思念至极,竟觉得这古铜貔貅的门环上有蜀葵的味道。五年来,她每次调香都会放一味蜀葵,一时间她也想不出为何,或者说为何觉得它甚是独特。
这个习惯可以拉到多年前。
“这是什么。”
“蜀葵。”
“好特别的气味。”
“特别?”
“闻上去虽然有点腥,但好像又带了几分甜味。”
“真是没见过世面。”
对话里什么都没有,那段时间她有幸识得许多药材,可不知怎的,单蜀葵成了她心头最喜爱的草木。
她凑近了门,微微弯腰,发丝掠过她微微发烫的脸颊。此地没有什么蜀葵的味道,倒是有淡淡的檀香,这便奇怪了,那日的蜀葵十里余香,今日靠近源头却芬芳不再。
夏戈雁有些慌乱,抬手敲了门,“砰砰砰”,她的手在抖。真是不争气,它握佩剑的时候不抖,抠人眼珠子时不抖,怎的现在,是这般无力羸弱不受控制。
无人回应。
“砰砰砰。”她又敲了一次。女孩子的心思就是这样:夏戈雁啊夏戈雁,你怎么如此鲁莽,敲了一次无人回应,说不定是人家不想见你,你又何苦在这又敲一次?……夏戈雁,你说殷求鱼会不会已经娶了媳妇……不,鬼医娶妻,四海皆知……可这人隐世,我找了他五年,藏的那么好,说不定有了也无人知晓,他的做派应是不喜欢张扬的吧?……夏戈雁,别多想了,就算如此,叙个旧也好……五年是不是太长了,五年有个心仪的姑娘也不算不正常吧……
啧,这都什么想法,这些东西要是被戎葵宫那些人知道,定是颜面扫地。这哪是我该有的心理。
正在夏戈雁思想斗争时,“吱嘎——”门开了。
少年开门时略显烦躁,认清眼前人时忽地眼睛一亮:“戈雁姑娘!”
“哟,是你呀榆木脑袋。怎么,如今变成门童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逗凌洲。
殷求鱼有两个心腹,凌洲和鹤扬。凌洲看起来是比较好相处的,不像鹤扬,天天扳着个脸,有次她取笑鹤扬:“冰山脸,你这样子没有姑娘会看上你的。”然后鹤扬竟瞟了夏戈雁一眼,不过夏戈雁觉得那是瞪才对,鹤扬好像深不可测,天天穿着玄色衣裳,夏戈雁记得当时她打了一个寒战。嗯……那殷求鱼是什么来头。
“戈雁姑娘,你这就不对了,我怎么是门童呢。不过说这样也不假,我这大手拦在这,你就进不去了。”凌洲突然爽朗一笑,“五年了,戈雁姑娘倒是越来越国色天香了……戈雁姑娘莫不是才知道大人在这,哎,‘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啊。”
这么怀春的诗,怎么可以如此随意对她说,事实也确实是被凌洲说中了,夏戈雁不免有些心虚,轻哼了一声,道:“那你也只不过是会背几句诗的门童罢了。”不过她也愉悦起来,心腹既能对她说出如此轻浮之话,想必殷求鱼还没有心上之人,才容许心腹如此打趣。
“门童不让你进去。”
“我是说……”她垂了头,纤纤玉手中攥着一块丝帕,待凌洲顺着她也低下了头,“……你不让也得让!”她突然抬头,丝帕在他眼前一晃,红色的粉末惹得凌洲直叫疼。
趁着凌洲抹眼睛,她一下子钻了进去。
“喂!夏戈雁!……小人把戏!”荆州语气中略带几分无奈。什么事啊,五年了还不生疏。他捂着眼睛,关紧了大门。
“你们家大人是还没有起吗?”她四顾宅院,荷塘,鹤角亭,半月桥,不见几个人的身影。正当疑惑着,里屋走出一个男人。
“哪来的小乌鸦,吵死人了。”就是这样的声音,五年前一个月里她最为熟悉最为亲切的声音。她猛地回头,刹那间恍惚了心神。
她看见他头发半盘于头上,一半散落腰间,由酒红过度至绛紫色的衣裳绣了金丝,牡丹和蛟龙。
这男人真是迷人,好像是温文尔雅的公子,只是眉宇之间多了几分烟火气,甚至她总感觉他是温柔而危险的。倒不像第一次见他那样,有几分冷漠,夏戈雁依稀记得他那日穿的是紫黑色的衣服,也是那日她赌了一把,她觉得他会喜欢看别人笑,毕竟不开心的时候就算吃不喜欢的糖也很甜。
“大人。”凌洲毕恭毕敬行了一个礼。殷求鱼顺手丢给了他一个小瓶子。“谢大人。”凌洲的眼睛仍然火辣辣的。
夏戈雁直愣愣站在那,五年重逢,她心头一阵悸动。院里的桃花很美,轻轻擦过她的嘴角,少女脸颊不由地泛起晕。她鲛衣轻薄,摇曳在他的院子里,妖冶得像极了戎葵。
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殷求鱼楞了一下。
待他慢慢靠近,那是灵香草的香味吗?她不清楚,总之很香,让她有些晕眩。
“噗,脸怎么红了,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难怪有些人听到声音便可知是谁,远处春风拂过,夹着他翩翩公子的温润,许是刚睡醒,那股慵懒与花香鸟语配得很,抚过梢头云雀,也让她想到了映日海棠,他的嗓音里也有几分不可一世的高傲。原来近闻,怎知是这般低哑磨人。气息虽稳却叫她好生心痒。
夏戈雁半晌没有回过神,“是我,我来报恩的!”报恩?这般违心的谎话,本姑娘心悦你。
“你是?”他打量着夏戈雁,眼里没有一丝温度。不知是假装的还是真的。
“五年前你救过我。”见他已快忘了自己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可她还是眉眼弯弯笑起来。
这个笑把他带回了五年前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