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走了十多日,天气也越来越热。
“你住的地方离谷村可真是远的啊。”从秋年身体恢复后便同楚秋、阿锦一起步行,而且随着离谷村越来越近,秋年也越来越年轻,目前大概是不惑之年。
“没办法,毕竟擅自离开谷村是要受罚的,只得找个很远的地方躲着,所以我觉得谷村的事可能是上介那群老头想引我出来而做的。”
秋年可以看出阿锦的笑容中明显露出不舍,同样身为女人,能体会到这种心情可能是最让人幸福或者心痛的。
阿锦向前跑了几步,在一块石头前蹲下,“想不到这几百年了这个还在这里啊,就是形状变得有棱角了。”阿锦轻轻的摸着这块黑褐色纹理清晰的条状石头。在她的心里,那块石头承载着比她生命更为重要的回忆。
几百年前,一个道士带着一个幻作人形的水鲤,在此立下誓言。就算披荆斩棘,伤痕累累,也要生死相守,了此终生。
“快到了,再往前走百里就可看到谷村了。”阿锦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微仰着头向前走。为了让眼泪不流出来,为了抑制心底离开他数月的想念。
走过百里树林,谷村的木牌进入视线。阿锦、秋年、楚秋都带着沉重的心情跨进了谷村,等三人身影消失在街角尽头,又一个身影进了谷村。
自婆婆走后,这数月,年丰独自生活在谷村,尽力打理着这个村子,心里平静地度过漫无尽头的寂寞的日子。秋年走的时候也是下了狠心,毕竟年丰尚未成年,处事还很青涩,独自面对这样的变故,对年丰来说绝对是个巨大的挑战。
年丰打扫完木屋将垃圾拿到屋外倒掉,准备回屋午休。
“年丰…”秋年眼中泛着泪光。
年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这个年仅二十出头的女子。“你是?”
“我是秋年…”
秋年…“婆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年丰不敢相信,那个头发花白,天天给他讲故事的老婆婆竟变成一个年轻又有气度的女子。
“这说来话长,把你一人留在这里真是难为你了。”秋年话语中有些哽咽,伸出手轻轻拍着年丰。年丰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的这份心情,一边笑着一边流着泪,笑声变成哭声,哭声越来越大。秋年抱着痛哭的年丰泪水也终于滑下。
阿锦在谷湖周围转了转,回想这一路上村子景象,心中充满了愧疚。“想不到竟这么严重,那帮老头子下手也太重了。”阿锦走回来拍了一下年丰,止住了他的哭声。
“再这么哭下去,你体内的水分都要挥发完了,不过你还挺能干的嘛,一个人把谷村打理的这么好。”
年丰从秋年的怀抱中出来,揉着眼睛,在秋年面前他就是那个爱听故事的小男孩。
“最近是好多了,可是村子和以前还是有很大区别。”年丰给三人详细地讲述了秋年走后村子发生的事情,然后便回到花大娘家,收拾出两张床铺。
本来是可以变回水鲤在谷湖中休息,可如今的谷湖已是一潭死水,早已无法容下任何生命。楚秋让年丰别准备他的床铺,也没说为什么。
收拾完床铺回到木屋已是黄昏后,年丰带着秋年和阿锦的话到花大娘家后又回到木屋,看到楚秋站在湖边,满脸心事。
“婆婆…不是,秋年很想你,你知道吗?”年丰走到楚秋身边,折下一根干枯的芦苇,在水面划动。
楚秋没有回话,只是表情上有些细微的变化;提到秋年时,脸上那种自然散发的柔情。年丰注意到了楚秋变化的表情,尽管天色很暗。他起身准备回了木屋睡觉。
“别再突然离开了,秋年婆婆会伤心。”年丰心里想着,果然还是叫婆婆顺口。
楚秋也回到木屋,他或许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刚才说出了自己内心的话,轻轻的。
“再也不会了。”
年丰刚掀开被子躺下就看到楚秋进来了,立马坐起来捂着被子。
“你想干什么,我是不会跟你共享一张床的,你可不能这样对秋年婆婆。”
“想太多。”楚秋看了年丰一眼走向隔间。
年丰看着楚秋走进隔间关上门,才躺下。应该是下午见到秋年时抒发了数月积攒的情感,年丰很快就睡着了,梦里看见谷村一片生机,灵动如往。隔间里的楚秋轻轻摸着桌子。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
花大娘家中,秋年和阿锦进行了一次女人间的谈话,内容无外乎男人、男人、还有男人…她说着她的冷漠脸,她说着她的臭道士。
第二天一早阿锦就察觉到异样,跑到谷湖看到湖心有一个黑色的漩涡,湖面正在下降,漩涡在吸谷里的水,阿锦紧锁着眉头,手抓着衣服,“这可怎么办…怎么办…”阿锦看着天上心里只能干着急,过了一会儿谷湖就成了谷地,湖水全然不知所踪。
一只蓝红色羽毛的鸟从山天交界的地方飞来,停在木屋的房顶上,阿锦睁大双眼。神鸟!
秋年感觉到一阵不安,从床上坐起来,发现阿锦不在,急忙跑到谷湖,看到面色青白的阿锦和被吸干的谷湖,楚秋叫醒了熟睡的年丰,把年丰拎出门外。
“干嘛呀!?”年丰怒眼看着楚秋揉了揉眼睛,再次睁眼的时候看到干枯的谷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突然从上空传来一阵声音,年丰和楚秋、秋年循着声音发现了一只站在木屋房顶上的鸟。
“水鲤阿锦,擅离职守,自毁约定,再加之,守笛人楚秋、秋年看管不当,使谷村人偷杀水鲤破坏约定,纵使村尽鱼亡。”
“我的错就冲我来!竟然用毁灭这里的办法引我出来,既然要毁掉,当初为什么要创造这个地方!”阿锦冲神鸟吼着,秋年挽住她的手臂,一脸担心。
“阿锦,我们本不想这样,可你终究是犯了错,职责所在,你们的罪状很快便会下达,若你主动来领,我会尽力帮你减轻后果。”不同于刚才严肃的声音,这个慈祥的声音慢慢的说到。
“好,我去找你们。”
“神鸟会给你带路。”话音一落,神鸟便飞下屋顶,飞回来的地方。阿锦紧握拳头跟上神鸟。
“阿锦!”秋年喊着阿锦。
“别担心,我很快回来,到时候一切都会变好的。”阿锦留下一个微笑,同神鸟一起消失在山林中。
楚秋走到秋年背后,看着担忧的秋年,伸出手放在她的肩上,温柔的说到,“相信她吧。”
年丰走到谷湖边,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对于水鲤来说比生命还重要的湖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坑,全是难以理解的心情。
阿锦跟着神鸟来到了五位穿着仙白衣冠的白发老者面前。
“我来这是想说,事皆由我一人而起,我愿承担一切责任,但有个条件,放过其他人。”阿锦咬着牙,压住自己的担忧和害怕。
“不可能!楚秋、秋年擅离职守,不可宽恕!”最右边的老者用严肃正气的声音说着。
阿锦被话音震慑到,但她一早就知道,这必定是场危险困难的交易。几次要求失败后,阿锦跪下请求他们。
远处,一个从谷湖跟到这里的人正静静地注视着一切。“真是个木头脑袋,一点不考虑别人。”
阿锦一脸倦容地从五位老者那出来,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谷村,一心想着赶紧解决这件事,那个人也继续跟着。
“阿锦…”秋年跑上去抱住她,阿锦也抱住秋年,像久别重逢的好友。楚秋和年丰听到动静都走了出来。
“…怎么样了?”
“晚上再告诉你们。我们去山里找点好吃的回来做吧。”阿锦拉着秋年,“楚秋、年丰赶快跟上哦。”
四个人找来许多树果和美味的野菜,开心地度过了一个下午。吃饱喝足,四人坐在湖边,看着天空。
“头一次觉得落日这么好看。”年丰摸着鼓起的肚子。
“是啊,真美。”阿锦落寞地看着只剩下半个的太阳。原来,越开心就会越不舍。“就快到了呢…”阿锦想起老者的话。夕阳落下之时,便是你兑现之际。
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在山和天连接的地方。阿锦忽然飞向湖心,身体一点一点化成水滴。
“阿锦!到底发生什么了?!”秋年大喊着。楚秋和年丰都被这突发的状况吓到。
“这是我应受的。抱歉秋年,没能为你们免除罪状,我已经尽力了…等我消失后,你和楚秋将会变回水鲤,继续看护谷湖谷村,每月只有半月时才能幻作人形,而且以后不再会有守笛人…也就是说你们永远不能离开谷村…”阿锦的半条腿已经完全消失,谷湖中开始重新积起水。
秋年跪在湖边,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手缝中滴落。阿锦和秋年虽相识不久,但一晚的对话足以让她们建起一段深厚的情谊。
“楚秋,照顾好秋年,感情是不能拖拉的。年丰,你成长的很好。”阿锦消失的只剩下半个身子。
“你是不是忘了我。”从远处走来的人站在阿锦面前。
听到声音时,阿锦就已忍不住泪水,此刻他就在面前,“凡生…”泪水浸没了阿锦的声音。
看着凡生向走近自己“别过来,水会淹没你的。”凡生闭上眼,嘴里念着什么,刹那间凡生也腾空,身体同阿锦一样,一点点化作水滴融入谷湖。
凡生在空中抱住阿锦,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阿锦闭上眼,泪止不住的流。那一瞬间,她看到凡生在她走后向老者请求,知道了她日落后水化的灵术,也看到这数月以来凡生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保护她。
“百年前在石前立下的誓,你忘了吗?”凡生看着泪眼汪汪的阿锦。
“生死相守,了此终生。”
两人几百年的感情全化作此时共同说出誓言的默契。
声终,身散。湖中又有了水,清澈又温暖。
秋年和楚秋也渐回鱼身,进入水中。年丰一人留在岸上,对着湖水发愣。
两条水鲤冒出水面,游近年丰。“年丰,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以后你就是灵人,不会再变回水鲤了,你该去外面找到属于你的生活。”
“我现在不走,等谷村恢复得像以前一样我再离开。”
年丰不想走,可秋年希望他有新的生活,有楚秋陪在她身边,他可以放心的走。
“好吧,不管什么时候,这一直有你的木屋,你的家,你的家人。苇笛你带着吧,它可以保护你。”秋年说完就和楚秋游向湖心。
湖水重注,还有很多要适应、修复。有了新湖水,谷湖和谷村都变得像从前一样生机盎然。年丰将村子打理好,把村口的木牌换下,装上一块新的香木牌子,上面写着:百生谷。
村口前不远处新立下一块石碑:雨生百谷,谷因湖生,谷雨可足年,谷湖可长存。谨记——知足常乐,才得水鲤佑护。
年丰将花大娘的家收拾好,拿着苇笛,到谷湖和秋年、楚秋道别。走到村口,看着新换的木牌,预示着新的开始。
两人化水,两人化鱼,一人远行。
“后来我在下中二介游历得知,其实这里本就叫百生谷,谷村、谷湖、谷中鱼,都是谷生。”
一个故事三种情,责任、守护、生死。夜幕降临,乌云散去,半月登空。年丰说这是他离开这里后第一次回来。
水面浮出两条鱼,幻作人形,一男一女,走上岸。
“年丰,”秋年看着年丰,看了一下卿芥,“看来你已经找到你的生活了。”秋年笑着。
在秋年眼里年丰一直是那个听她讲故事的小男孩,百年过去,年丰早已长大,不再是那个多愁善感的年纪,现在的他不管什么都可以平心以对。
“两位好,我叫卿芥,是年丰的朋友。”
“你好,以后还麻烦你多多担待。”
看得出秋年对年丰很关心,这一晚,她和年丰聊了很多,不过这次,讲故事的人是年丰,听故事的人是秋年,从孤独离开到带友而归,几百年的故事在这晚都被一一道来。
清晨,天刚刚有点亮,太阳还未升起,秋年和楚秋便同年丰和卿芥告别,秋年不舍和怜爱的神情都看在年丰眼里。
百生谷一行,卿芥虽未见到什么新奇玩意儿,但这段故事却有触动她。
责任是每个人都有的,不论大小;相对于责任,守护更大更难,不管是金钱、时间还是生命,都有更多的消耗。
灵兽水鲤是一种得用尽生命去守护百生谷的存在,正因为他们这种本性,不管他们做什么都是用尽一生,倾尽全力,正如阿锦和凡生,秋年和楚秋。
一夜未眠的两人稍作休息,继续新的旅程。
旧去新始,不管愿不愿意,时间都会替你做主,不如接受,找到属于自己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