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顺着僻静的临湖小道走，越想走越气氛，手中攥紧那被当做乞丐打发的五两银子愤愤不平。湖边是一片茂盛的虞美人花海，暮色中蹁跹而婆娑，我对着花丛用力砸过去庄主夫人施舍的银子，像是把满腔伤心难过都甩出去。

有人“哎呦”一声蹦起来，双手捂头，站在清风逆光处。我惶恐于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闯下的大祸，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

沈秋水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看清楚你藏在花丛里……

许辛月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哪里不好走，偏要走这里！没有长眼睛是不是？

打断我的小姑娘就是少时的许辛月

有错的我垂头丧气地呆站在那儿等她骂完。

洛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辛月你别再说了。

被银子砸中的少年有清浅温和的声音，半边身子侧过来，挡住了对着我指手画脚的女孩。

因着他的上前一步我们离得很近，我顺着他的月白长衫望上头，原来芝兰玉树该是长着模样。

洛枫是你？

我被人一掌推下湖中

洛枫你怎么能这样呢，辛月，你太任性了！

随着这声谴责扑通跃入湖底的少年开始漫无目的地搜寻我。我必须得承认一开始我是想好好吓唬一下他们的，躲在水草后面的我一次次看见那个叫洛枫的少年下潜，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觉心中怒意已经被冰冷的湖水洗涤荡尽的我才装作不支在水下露出踪迹。

期间我隐约听见那高傲刁蛮的辛月大声呼喊

许辛月洛枫哥哥

洛枫没有理睬它，分身乏术的人正抱着我在湖底努力潜游，等到全身湿透的我们爬上岸上，已不见了辛月姑娘的踪影。

我气喘吁吁问他

沈秋水那个，辛月姑娘不会有事吧。

洛枫不用管她了，她可能先回门庄了

那夜深觉受辱的我绝不肯与洛枫同回千山门，我们像两条相响而湿的语，在明月初上满天星光中苟延残喘。毕竟，不是谁都可以在薄凉的春寒中跳冰冷湖水里游几个来回的。

待我发觉到有比寻亲不遇失足落水全身暴寒抖成筛糠更为严重的事情时一—那就是我饿了。我知道骨气的重要，但饿着肚子浑身淌水地在城中溜达更为丢人。

我几乎绝望。在一处老巷子里抱头蹲住，反正满脑袋都在滴水，应该没

有人会注意一个小叫花正泪流满面。

同样被冻出两条鼻涕的少年不紧不慢跟在我身后，拿手戳一截我肩膀；

洛枫喂，怎么啦？

我想声色俱厉地叫靠近我的人滚开，才抬头就打出一个大大的喷嚏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他似乎被我吓住，摸一摸我额头，又用袖子擦过我的脸。一碗姜汤将我灌醒的时候我躺在客栈里，叫作洛枫的少年又恢复了芝兰玉树的样子，似乎那个跟在我身后吹着冷风拖着鼻涕的可怜虫是我落水之后发梦见到的人。

洛枫肚子饿了吧，逞强有什么用。

他端过来撒着葱花的小面

洛枫快点吃，我有东西送给你

我不知道这江湖纨绔要送给我什么东西，三口两口将碗中面条扒光。他得意洋洋从身后掏出一个糖人。

金黄色的糖渍触唇甘甜，七仙女脚踩着祥云飞下凡间。

洛枫哪，快别在皱眉了，你看你像不像小仙女跌进了湖里。

他是哄我的，但那话说得何等温柔甜蜜，谁能够不欢喜。

洛枫我叫洛枫，你叫什么名字？

沈秋水秋水

洛枫秋水伊人，望穿秋水。他笑看我一眼，眉眼弯弯：“果然是令人遐想的好名字。

那个后半夜毫无先兆地下起颗泼大雨，闪电在窗权上变幻出阴森恐怖的图像我在高热里尖叫着惊醒，大声地减“娘”。室内一片黑暗，只有空旷的客栈沉寂的雨声。有人啪嗒着鞋子跑了过来，将我抱在怀里唤我的名字

洛枫秋水，秋水，秋水。

我在黑夜里仰起头，摸他的轮廓，少年把嘴唇贴在我的眉毛上，轻轻说

洛枫别害怕，我在这里。

那时我以为这是一场幸福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