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晨伸出稚嫩的小手去抚母亲的眼角,凉凉的,很心痛的感觉,这是眼泪吗?阿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妈妈的眼泪。
'爸爸吼你了?'
'阿玖,要勇敢,坚强,一定要勇敢,坚强,我爱你,妈妈爱你。你没错,你没做错什么,好啦,妈妈开个玩笑嘛,阿玖一定要自由自在的,开开心心的生活下去。'
'当然啦!阿玖又拿了全校第二名,嗯……虽然不是最厉害,还不是因为小静她妈妈说她拿第一才能出去玩儿!可惜是可惜了点,不过阿玖也很开心啊,妈妈可不能食言啊,去迪士尼乐园玩儿!爸爸也要去!再忙都要去的!好吧?'
'还有还有!除了柳叔,就是妈妈了,就你们两个能教我中文,我还有好多东西都想学呢!'
母亲笑容不减点点头。
顾晨从没有离开过父母身边,根本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感受,也不知道妈妈又在开什么玩笑。爸爸说妈妈以前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喜欢自由自在,所以不用把她的奇思妙想想得太认真。
顾晨虽然才七岁,但是真实的感受到了来自直觉的不安。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他睡在床上做了一连几个梦,乱七八糟的梦,醒了之后又睡过去,花街的老和尚说,回笼觉不翻身会变成噩梦。
顾晨惊出了一身冷汗,天亮了,彼时,整个城堡般的别墅都在沸腾……
顾晨穿着睡衣从床上滚下来,踮起脚去开门——
好多人,不明白为什么都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很恶心,不知谁给他们的胆子流露出这样同情的眼神。
顾晨左右张扬,那些家仆都唯唯诺诺纷纷退开,脸色苍白像是很害怕,呼吸的样子很猥琐,像是嫌弃这里的空气……血腥味浓厚的空气。
顾晨跪在地板上,把脸埋进木雕围栏的缝隙里瞪大眼睛看楼下的大厅,阁楼上游廊的地板像冰一样,赤脚踩上去,从脚底一直冻到心尖上。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血……血啊……
'琦玖?!你给我回屋里去!你在干什么,不许跳!!你们这群废物快拦住他呀!!'
'滚开!都给我滚开!妈妈对你们不好吗?你们这群……怪物!!你们就这样看着啊?去死吧!你们都从这里跳下去呀!!给我都滚下去!没听见吗?!'
'爸爸,你站在楼下不害怕吗?啊?爸爸……哈哈哈……'
'琦玖少爷,冷静一下,站在那里不要动。'
'柳叔,妈妈对你不好吗?你是瞎吗?妈妈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你为什么不阻止她……为什么?!柳叔,你也是怪物吗?你最好也摔死了才好!'
'你们这些怪物!怪物!我要妈妈……'
……
·
顾晨摊在床上,用臂弯掩住了自己的眼睛,都十年了,阿玖已经长大了呀,阿玖快乐吗?应该是……有快乐的。
你真的是全世界最狠心的母亲!
顾晨翻身,把手伸到床头柜上去摸闹钟,想看看时间,结果摸了半天没摸到,迷糊中把搁在台灯下的玻璃杯碰倒了。
“砰”地一声砸碎在地板上,打破了宁静的夜。
这噪音显得如此唐突无礼,在黑暗中化抽象为有形,像恶魔的脚步声,逼得顾晨更加心浮气躁,睡意全无。
顾晨惶惶起身,打开房间的门,揉着酸痛的脖子准备去洗洗脸,然后喝点水。
客厅与走廊衔接的地方有一个大玻璃门,隔着布帘,从屋子外面打进来的明色要比房间稍稍多一些,可还是看不分明沙发右边靠近复杂的褶皱布帘那里,那一团黑漆漆的轮廓。
顾晨迷糊之中愈发烦躁,还没走到洗手间,却在客厅里鬼使神差停下了脚步。
那团黑漆漆的轮廓突然晃动了一下,像风吹动窗帘一样,转瞬即逝。
哪里有风?
顾晨突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手脚冰凉,麻木,是还没睡醒吧?
怎么可能是做梦,做梦的话,怎么会记得母亲已经不在了?每次做梦时自己都是傻傻的回溯到从前或者说虚构现在……
现在是虚构的……
妈妈,你不知道吗?阿玖从小就不喜欢玩捉迷藏,躲在灰溜溜的角落,要自己去找,又不确定是不是,不敢靠近,当我不确定那里有没有你,我就只剩下恐惧了,你明明知道我小时候最怕黑。
顾晨越想越气,压抑的情绪统统挤到了心头,盯着沙发那里的阴影,不知在跟什么较劲。
妈,你不是说,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又可怕又让人好奇,那就……
顾晨脚旁边有个小凳子,他用脚把凳子捞过来然后一脚踢过去,凳子被那团黑影吞噬,砸在它身上,让后软绵绵滚在地上……
顾晨眼睛红了,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整个脑袋一阵一阵的胀痛起来。
“妈妈……?”
顾晨哽咽着喊出两个字,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却让这气氛更加令自己着魔。
他听到对面“沙沙”作响,很温柔的声音,像指尖从枕套上划过的声音。
“顾晨,你打算盯着我到什么时候……”
这人话一出口,顾晨的腿直接瘫软了,差点扑倒在地上。
顾晨倒吸一口凉气,胡乱抓着头发朝沙发走过去,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气息,就着坐在那人身旁,把桌子上小台灯打开了,油然而生的是这种安心感。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这下却恢复了正常。麻痹的神经找回了知觉,看着台灯暖黄色的光影,顾晨渐渐注意到了自己的体温,秋夜里,愣是打了个寒颤。
旁边那人微微侧头瞧了瞧顾晨,似乎也没有多少哀怨,厌烦和好奇,只是回过头轻笑道:“头次发现,濑凌家的小混混生活这般拮据,不论日夜,不论气候,就这几件短袖。”
顾晨:“是啊,你不认识濑凌琦玖吧?他可是混的不能再差劲的所谓富二代了。”
顾晨额头的冷汗渐渐褪去,一面希望他没听到自己刚才着魔叫出口的'妈妈',一面轻快的回答那人。
沉默之间,顾晨扫到沙发边躺倒的小凳子,再往前,看到案桌上有几根没抽完,被掰断了的香烟。
“秦烨然,你抽烟了?”
对方无可奈何掉过头去侧着身子靠着沙发,斜戾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话。
“别染上烟瘾就行,阿婆会心疼的,毕竟你是她的龟儿子嘛。”
秦烨然冷哼一声,“用不找你提醒。”
吊钟镶在对面的门框上面,虽看不太清刻度,但那“滴答,滴答——”的声音尤为清透,回荡在秦烨然和顾晨的呼吸之间。
一个软绵绵斜靠着,一个在旁边弯着腰胳膊肘撑着膝盖坐着。
顾晨起身,装作漫不经的看了秦烨然的脸一眼,然后去右手边桌子上,慢慢吞吞倒了两杯开水端过来。
“秦烨然,喝点水。”
顾晨掇着热气腾腾的杯口,将手柄空出来递给秦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