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华二十五年。
今夜的洛城异常光亮,东西南北四大街张罗了殷红的大红灯笼,将四下照得璀璨夺目,恍如隔世。
繁星如钻的穹夜绽放着绚丽的烟火,五彩缤纷,嬉闹的孩子们挥舞着双手兴奋地喊跳着。
如此热闹的洛城,只因帝后苏蔷薇的大侄女苏扶柳与帝君的胞弟率王于今夜大婚,其浩荡之势,是丝毫不亚于当朝太子殿下的大婚。
辛王府内红幔高悬,茜纱喜灯摇曳,红烛点点。
波斯绒毯有辛王府的大门一直蔓延至正厅,绒毯两侧宾客如云,喜笑颜开,巴结讨好之色慎重。
辛王华服璀璨,冷峻的嘴角终于有了些许笑意,即使已是而立之年,却依旧傲气凌人,俊逸脱尘,无人敢亵渎。
龙幡朱梁,金光涌动的正厅首座正是帝后,民间多称其为“苏后”。他含着满意的笑容看着眼前这对经他之手促成的天作之合,心情甚好,至始至终都挂着雍容端庄的笑。
正厅中每个人都在笑,唯独一人自始至终都惨淡着一张脸。
一袭单薄绯农的苏落雪站在苏后身侧,眸光迷离,璀璨的金光映在她的瞳中绽放着夺目的光彩。流光均匀地倾洒在她那白皙如纸的肌肤上,如雪肤凝琼。
怔忡地凝视着一步步走近的那对新人,瞬间像是回到了六年前。
那年金气秋风,桂子飘香,素影清浅。
凉风悄然而过,满地花蕊覆地如尘霜。
苏落雪与大姐苏扶柳、二姐苏静兰一同进宫觐见姑姑,也就是当朝的帝后娘娘,苏后。
途经御花园,玉树琼枝,忽见一只翩舞的彩蝶于头顶飞过,贪玩的她立刻转身扑蝶而去。
一路寻觅追逐,彩蝶不知所终,两个姐姐也早没了踪影。
他打算觅路而归,可在这曲径通幽的园中,却发觉早已迷路。
一阵风过,荼蘼花香夹杂着兰麝香气扑鼻而来,弥漫着每一处角落。
太湖碧水反射着熠熠潋阳直射苏落雪的瞳,她眯着眼望不远处那个背着光在秋千上的人,一上一下,荡得很高。
白衣翩跹,衣袂飞舞,如墨的发随着风而飞舞。在骄阳照射下的雪容更是魅惑众生,使星辰黯然。
他不禁脱口喊道:“姐姐,荡那么高不怕摔下来吗?”
这句话才说完,那个越荡越高的“姐姐”竟真的从半空中摔了下来,狠狠跌落在浓密翠绿的草地上。整个人成“大”字形,软趴趴的扑在那儿。
苏落雪急忙上前扶起她,担忧地问:“姐姐你没事吧,我都在提醒你别荡那么高了,瞧,果真摔了下来。”
疼痛地呻吟一声,缓和全身上下的疼痛,转头瞪着那个害他从秋千上摔下来的罪魁祸首,此刻正用极为无辜的眼神盯着他。
“姐姐?”她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他终于抑制不住地怒道:“我是男人!”
她一愣,呆呆的看着面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姐姐……不对,是哥哥。真的是哥哥?一个男人怎么可能生得这样美?
“可是哥哥你真的好美。”
他猛然从草地上弹起,一把揪着她的襟领便将蹲着的她提起,朝太湖走去,眼底有着浓浓的怒火。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有人将他当女人!
意识到此刻的危机,他在空中挥舞着双手,用力蹬着大脚喊:“放我下来,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后面“妖怪”二字还未脱口而出,她已经被一双手用力抛入湖中。
只听得“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他冷眼看着她在水中挣扎,似乎不懂水性。但他没有要下去救她的意思,只是在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冷笑,扬长而去。
他以为自己会溺水身亡,但是没有,一个华服黑袍的男子单脚轻点涟漪无数的湖面,以卓然的轻功将在水中挣扎的她救上岸。
她躺在葱郁的草地上不住地咳了几下,再用力呼吸空气,这才缓和了胸口的窒闷。
仰着头,迎着光,瞧着眼前的救命恩人,紧抿的薄唇,如斧削过的脸颊,深邃幽冷的眸子,身上散发着沉稳高雅的气息。一时间,她已然忘了说话挣着一双炯炯的眼睛呆呆的看着。
“落雪——”
一声低呼惊醒了她,看着苏扶柳匆匆朝她跑来。
渐渐靠近,她突然停住步伐,侧首望着正蹲在落雪身旁的男子,脱口低呼:“辛王!”
那时她才知道,这个男子是辛王元翊。
那年,元翊二十二岁,苏落雪才八岁。
“一拜天地~”
一声高唱拉回她的思绪,茫然回顾,刹那间猩红与金光充斥整个视线。
“二拜高堂~”
苏扶柳如云的青丝高高绾起,朱冠牡丹璎珞戴在发髻之上,广袖对襟翟衣逶迤在地,风姿绰约。
“夫妻对拜~”
辛王转身与凤冠霞帔的苏扶柳对拜,苏落雪看着他那的血红的背影,心痛到极点,嘴角却勾勒出一抹浅浅的弧度,无边的苦涩堵在胸口,无论她如何压抑都无法平静。
终是在一声“送入洞房”后,她蓦地转身,走出热闹的人群。
仰望漫天疏星凝愁,麝月映长廊,绮窗寒烟掩春风。
苏落雪用力将眼中的酸涩逼了回去,迎风沐雨,溶溶星月,普照天地万物,将她的影子拉了好长好长。
他不会知道,她曾无数次在古庙中横冲直撞,终有一次撞进了他的怀中。他皱着眉,扶住了她,却后退一步,领着侍卫离去,徒留下那黑色的身影。
他不会知道,每年七夕在洛城湖畔,她都会在河灯上写下一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是她的愿望,也希望他能看见那只由他脚边缓缓淌过的河灯,能够转眸,看看对岸的她。
他不会知道,她曾无数次刻意与他擦肩而过,无数次追寻有他踪迹的地方。
做了这么多,为的,只是希望他能记住她。
每日她都盼望自己能够快点及笄,因为,及笄后就能要求爹同他提亲,就有机会做他的妻子。
可是她错了,就在她快要及笄那年,苏后亲手促成了姐姐与他的婚事。
又在古庙中,她看着姐姐与他并肩跪在佛前求签,姐姐,满脸笑意地握着手中的上上签,给大师解签,而他则负手立在姐姐身旁,俨然是一个守护者。
又是七夕,她捧着河灯来到洛城湖畔,对岸的他身边多了一个姐姐,他们蹲在河畔,脸上挂着幸福的笑意正放着河灯。
河灯淌过,上面赫然写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一股热气涌上心头,她口中默念着那十个字,心如刀绞。
她蹲下身子,将手中的河灯放入水中,任那小小的河灯穿破重重阻碍,悄然淌到对岸。
她依旧期待,他能看见河灯上的字,即使,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人是谁。
她15岁那年,苏后赐婚。这一次,二姐苏静兰在那场誉满天下的婚礼中,走进镇远大将军的府邸,成为那儿唯一的女主人。
犹记得那一年,父亲将苏后的意思转达给二姐的那一刻,原本明媚的笑颜倾刻间冷却,母亲唤了她几声都没有反应,似痴了般,呆呆地看着父亲。
那时她还不懂,为何二姐的脸上会露出那般表情,直到二姐出嫁的那天,她才明白,那位镇远大将军的原配妻子于三年前病逝。这次苏后为了更壮大苏家的势力,笼络镇远将军,才出此下策,撮合了这桩婚事。
二姐出嫁的那一年,那位镇远将军已经四十有余,二姐才是二八年华。
犹记得在送二姐上鸾轿的那一刻,二姐,突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美艳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唯有凄凉的绝望,她说:“身为苏家子女,大姐没得选择,我也没得选择,如今只剩下你了,不要步我们的后尘……”
看着二姐的离开,她知道,身为苏家的子女,自己也终将面临苏后赐婚的命运。果不其然,十六岁那年,苏后赐婚。
她,苏落雪,被赐婚于富甲天下的商贾华修为妻,果然还是逃不过身为苏家子女应有的命运嗬。
可是华修拒婚了,拒绝了那个权倾朝野的苏后。
自此,华家与苏家的矛盾就此激化。而华修这个名字也深深刻在她心头,虽然不期待这场婚姻,却不是不介意的。
两个月后,苏后再次赐婚,将她配给南昭侯长子荀夜。
喜乐喧天,如雪般的花瓣漫天飘洒,铺在洛城最华丽的街道上,芬芳隐隐逸动。前后三十名佩刀侍卫将鸾车拥簇,八百名宫人逶迤跟随,其阵势之煊赫堪比公主出嫁。
百姓避走于两侧,纷纷探首张望那红鸾轿中的新娘,喧哗的人声淹没了喜乐。他们只想一睹新娘的容貌是否真如传言中所说那般丑陋不堪,不然华家怎敢宁愿得罪苏后也要抗旨据婚。
苏家三女,大小姐嫁给辛王,二小姐嫁给镇远将军,而这个三小姐此番嫁给南昭侯长子,她们苏家可谓权倾天下,试问这天下还有谁敢得罪苏家。
鸾轿到了城门,八百名宫人止步,唯剩下三十名佩刀侍卫与十名陪嫁丫鬟将鸾轿拥簇前行,依旧是那样惹人注目。鸾车缓缓驶出洛城,朝西边三百里的墥城而去。
坐在鸾轿中,红盖头遮住了落雪眼前的视线,满目尽是鲜红,耳边那喧闹声一波一波地传了进来。她却置若罔闻,依旧挺直腰板端正地坐在鸾轿中,承受着百姓那过于热情的呼声。
也就在此时,鸾轿猛然停住,她的身子猛然前倾,凤冠一歪,始终盖在头上的红绡滑落。
眉黛如柳,额点花钿,珠玉累累。纤弱的身子裹着繁复厚重的嫁衣金饰,仍显得单薄异常。
似水容颜,如幽潭白莲。
鸾轿处几十名黑衣蒙面持剑人与佩刀侍卫激烈地厮杀起来,满街百姓纷纷尖叫逃窜。
无数的百姓冲散了整个仪仗队,城门下场面混乱不堪。
一名黑衣人飞至鸾轿前一把将苏落雪扯出,在众目睽睽之下劫走了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