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春归）

【1】

玉茸只感觉肩膀一直被什么人拍着。她猛然惊醒。眼前的汤药在药壶里咕噜咕噜地翻滚，木炭在脚底噼啪作响。玉茸一抬头，厨房窗外仍然是白茫茫地一片，但雪已经停了。厨房只有这么一个窗户，有些刺眼的光亮斜射进来，散落一身。

“茸茸姐，”身后闪过来一个少年，容貌极其柔美，和他嗓子的嘶哑形成鲜明对比，“你吓我一跳，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小姐，啊，公子，这里太暖和了，所以……”玉茸一出口就懊恼不已，她还是没法习惯这身份的突然转变。她呼出一口白气，借以掩盖自己的失误。

对方好像并没有在意。少年拍掉自己的披风上的雪花，解下来给玉茸披上：“茸茸姐，帮我去外面探听一下消息。药由我盯着吧。煮好了我就喝了。”

玉茸想推开披风，但最终还是低下身子添了一把柴火，把披风接了下来：“是，公子。这里烟太大，等药煮好公子还是去里屋吧。择礼先生也在。”

少年没有说话，挥了挥手，就开始盯着药罐子发呆。玉茸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旋即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今年冬天怎么会这么冷啊，明明都已经立了春，还是迎来了一场不小的落雪。玉茸跺跺脚暖和了一下身子，抬头望天，灰蒙蒙的颜色似乎能够将人全部吞噬掉，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地面上满眼的雪白，却让人感觉到异常地安心。

雪像是可以遮住所有黑暗的事情。包括这个已经很久没人管理的杂乱的院子。

玉茸想起来去年冬天，那个娇俏的身影追在自己身后奔跑的场景，她眼睛一酸。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让那个会堆雪人的小姑娘回来。她想让什么事情像雪一样，遮住这几个月所有不愉快的龃龉。

但是，这终究是空想和逃避啊。

【2】

一只灰色的小鸟在玉茸头顶上鸣叫着略过，落在了东方家庭院内一棵梨树上，成为了光枯枝桠上的唯一点缀。

玉茸看了看蓝蓝的天，扭头回屋换上了比较轻便的春装。刚刚在院子里扫雪，竟然都热的出汗了。看来，春天总算要来了呢。

东方重华一席红衣，长发很简单地束了起来，溜溜达达地经过庭院，很是惊讶地看着“茸茸姐？这穿得也太少了，不冷吗？”

“公子也穿得不多啊，小心风寒。奴婢扫地呢，有些冒汗。”玉茸狠狠一扫，一堆雪特别听话地靠向了梨树底下，惊飞了枝头的那只小鸟。

“春捂秋冻呢，我没事，你一个女孩子可别冻着。”东方重华拿过了墙角了另一个扫把，也开始跟着扫地：“话说为什么要现在扫掉啊，我看天气也回暖了，等它们自己化掉不可以吗？”

玉茸摇摇头：“不可以的。今年的雪太多了，要是不及时清扫，会结成冰，到时候处理起来就麻烦了，还容易让人滑倒受伤。”

“哦，这么多讲究啊……还有，我上次让你出去，你打听到什么风声么？”东方重华狠狠一扫，雪并没听话。他定睛一看，这片因为背阴，已经结了冰。

玉茸一愣。“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奴婢就没有特地找公子说。”

“是不是还是那些，弑亲啊，败类啊，龙阳之好啊之类的。”

“啊……”

“阿芸还是没来找我吗？”

“……”

玉茸完全僵了，她偷偷看向东方重华，却只看见她，不对，是他的一脸平静。

“对了玉茸姐，我要去边关了。”东方重华抬头对上玉茸躲躲藏藏的眼神。

玉茸猛然抬头，握紧手中的扫把：“什么？你去边关干什么？”

“去打仗。听说北狄那边有战事。”东方重华闭上了眼睛。“我暂时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3】

茸茸姐，近来可好？

凉州复，蛮族退，春已至。奈何重华仍处边关，归家无望。玉菟将随我留守国都。一切事物，仍要烦您照顾。

应秋期相见。

家中春景应是梁国一绝，我已无法亲眼相会，茸茸姐可不能辜负了此番盛景。

梨树开否？

重华亲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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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茸看着还带着些许边关风味的信纸在手中展开，一股暖流突然从心中浮泛而起。

她抬眼，目光刚好和一树梨花撞个满怀。一树白花就像是那个寒冷冬季的遗存。

几只蜜蜂绕着树顶唱着歌。她记得东方重华还怀疑过，这个梨树是不是撑不过今年如此寒冷的冬天。因为在别家的花树都冒芽的时候，这棵梨树一点动静也没有。

但是显然他猜错了。

玉茸向前走了几步，紧紧抱住了这棵还不是很高大的梨树。偌大的东方家庭院只有玉茸一个人，她喜欢在前庭待着，所以这棵梨树估计是最熟悉玉茸的人。

树身轻轻颤动，像是在回应少女的相拥。

“当然开了。还和前几年一样美丽。”

尽管错过了今年的春年，但是还有明年，后年，大后年……

一阵暖风吹来，拂下几片花瓣，落到了玉茸五黑的发髻上。

就像春天再次到访一样，有些人也会最终归来。

春归·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