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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顾先生的旧爱

​这边,姜以迟正在上楼,感应灯,一明一灭,照亮了楼梯,也“照亮”了手机屏。

姜以迟并不意外,是楚逸的电话。她隐约猜到楚逸这么晚打电话八成跟陈牧有关。

果然,电话接通,楚逸声音有些急:“怎么回事?我听说陈牧今天给你难堪了?”

“他喝醉了。”楚逸大三考研,每天都很忙,最近在学校里,姜以迟也很少见他,以为这件事不会传进他耳朵里,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知道了。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况且一个班,一个宿舍楼,想不知道都难。

楚逸骂道:“喝醉就能打你吗?他这一巴掌没有落在你脸上,他要是敢打,看我怎么收拾他。”

姜以迟劝他:“他喝醉了,我们不跟他计较。事后想想,我当时说话太狠,没有给他留面子,也难怪他会恼羞成怒。”

楚逸话语很冲,嚷道:“说你干什么,我说的是他。”

“我也有错。”楼梯有回音,姜以迟声音压得很低,跟做贼一样。

楚逸声音扬高:“你有什么错,错得那个人是他。”

楚逸怒气很重,小时候有男孩欺负姜以迟和蒋依依,他都会不依不挠很久,那时候楚逸个子还很小,但面对比他高大许多的男孩子,却从来也没有畏惧过。先护短,事后再讲对错,大院里的人私底下给楚逸起了一个小外号:小霸王。

如今,小霸王早已成长为霸王爷,性子也沉淀了许多,但姜以迟毕竟还是知道他脾气的,一直在劝他,上了五楼,姜以迟有意结束话题,“这事你别管。”

“懒得理你。”楚逸直接挂断电话。

姜以迟皱眉,也不知道楚逸究竟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

宿舍还有十分钟才熄灯,姜以迟开门走进去,江宁和蒋童童已经睡了。

姜以迟松了一口气,显然江宁她们还不知道这事,否则不可能这么早就入睡。

薛明珠撩开床上布帘,探出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有事耽搁了。”姜以迟坐在椅子上,打开双肩包,向外掏着课本。

薛明珠发困,打着哈欠:“时间不早了,早点睡觉,明天上午还有课。”

“你先睡,我收拾完就睡觉。”姜以迟把背包放在书桌上,起身去了卫生间。

姜以迟洗脸的时候,不其然想起顾行舟,他对很多女孩子都这么好吗?还是只对她特别?

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姜以迟对着镜子笑了笑,嘴角溢出无奈的叹息,她怎么也开始犯起了花痴病。

这病不好,胡思乱想是小事,就怕异想天开。

这一夜,韩愈失眠。

受时差干扰,凌晨三点,别人正在睡梦中,唯有他还坐在卧室床上翻看资料。

凌晨四点,终于有了睡意,他的外国友人没有掐好时间,又给他打来了越洋电话,浑浑噩噩的对着话,至于对方说了什么,好像过耳即忘。

结束通话,再无睡意,内心不胜其烦。

掏出一支烟,刚点上,似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出神。

汽车上,他问她:“介意我抽烟吗?”

她说:“介意。”

凌晨想到这番对话,韩愈难免心生郁结。

手中烟雾缭绕,忍着吸烟的冲动,摁灭。

凌晨五点,韩愈起身换衣,拿着手机和车钥匙下了楼。

客厅昏暗,还能感受到宴会气息,但繁华后尽是落寞,韩愈有时候会觉得豪门盛宴,还真是讽刺。

韩愈漫无目的的开着车,车速不快,平缓行驶,等他在隆冬街道转个好几个大圈之后,发现时间才走到凌晨六点。

手指敲了敲方向盘,好像A大离这里并不远。

早晨七点半,A大附近停着一辆bmw,姜以迟已经走过,虽觉得熟悉,跟某人座驾很像,但却未曾多想,只因那个人不可能一大早就出现在这里。

姜以迟从早餐店出来,没想到座驾还在,特别留意了一下车牌号,姜以迟抿了抿唇,真的是他。

​韩愈靠着椅背,入睡不到半小时,就被一阵敲窗声惊醒。

睁开眼睛,车窗外,少女脸庞沐浴在晨光里,干净圣洁,恍如梦中,很不真实。

如果有人问韩愈:“为什么要把车停在A大校门外?”

也许韩愈会说,他只是刚好路过。

晨曦下,韩愈按下车窗,没有迎来少女问话,倒是迎来了一杯豆浆和一袋装好的油条。

深沉的眸锁视她,韩愈没接。变相示好?他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早晨风大,她如果知难而退,就此离开,也就罢了,但她执意要把豆浆和油条给他,反倒透着几分孩子气。

“豆浆我收下,油条就算了。”出口之声,隐有无奈。

​姜以迟笑了,收起油条,见韩愈把豆浆接在手里,然后放在车前台上,似是不急着喝,就提醒道:“豆浆是温的,再放下去会凉。”

韩愈只得拿起豆浆,敷衍的喝了几口,豆香味很浓,老实说他喝不惯。

见姜以迟还站在外面,这跟她往日性情略有不同,迟迟不走,那必定是有话要对他说。

他和她之间有什么可说的?还是有的,比如说顾清欢。

打开车门,姜以迟提着油条坐了进来,韩愈这才发现,豆浆和油条她原本只买了一份。

感动吗?不,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顾笙这是先礼后兵。

车内,韩愈额前发丝垂落,遮住冷郁的眸,那双眸子原本就比一般人还要黑,如今更是漆黑如墨。

​这就是韩家人,骨子里渗出一股迫人气势,若是商场应敌,未战气势上便已胜了三分。

他和顾行舟是截然不同的人,韩愈冷漠,顾行舟只是淡漠。前者是悬崖,后者是沼泽。

沉默片刻,姜以迟终于开口,声音很淡:“韩愈,其实我很怕面对你。”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没有挑衅,没有激动,没有漠视,但却透着不协调的郑重。

她低着头,接着说:“因为姑姑,姜家一直对韩家有所亏欠,所以我在你面前,总是会底气不足,自矮一截。”

韩愈淡淡的掠了她一眼,“现在就不怕面对我吗?”

主动面对他的人,好像是她。

姜以迟笑了笑:“现在也怕,但有些事,有些话,我不能逃避一辈子。”姜以迟淡淡陈述道:“我姑姑偷走了你母亲的婚姻,让你母亲从期待走向痛苦,但这一切并非都是我姑姑一个人酿成的错。你父母如果感情深厚,决不会因为莫须有的第三者在婚姻岔路口分道扬镳,他们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只怪他们爱得不够深。”

​韩愈面色沉了下来,偏偏姜以迟神情依旧,冷静而又淡漠。

他真想掐死她,为姜清欢开罪,还能倒打一耙,法学系高材生,果然不是善茬。

姜以迟没看韩愈,神情不变,语调也不变:“小时候,老人告诉我,这世上或许有轮回,有人下辈子脱胎成了人,也有人下辈子为畜,或为飞禽走兽。那时候我就想,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还想成为一个人,想法很坚定,好像永远也不会改变一样,但长大后,我开始意识到,世上万物,最快乐的从来都不是人类,而是海洋中畅游的鱼。拥有七秒记忆,七秒一生,爱如磐石,情比金坚,然后在七秒之后忘记所有爱恨,游离尘世之外。我想,你父母一定深深爱过彼此,只不过,光阴荏苒了伤痛,彼此之间的爱错过了最初的花期。婚姻路上,他们不是爱得不够深,而是被现实伤得太彻底。你看看,这大街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有太多人对风花雪月无师自通,但能携手一生的人却很少,他们历经生活给予的悲喜,却没办法走出一个沧海桑田。”

车内只有姜以迟一个人的声音,那么清冷,以至于车内气氛凝滞如死。

姜以迟侧眸看向韩愈,原本长相那么好看的一个人,现如今眸底阴霾浮动。

姜以迟激怒了他。

了解韩愈的人都知道,他很少生气,但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眼神太冷,仿佛冰冻三尺。

他有多愤怒,就说明在这件事情上,他有多敏感,多脆弱。

姜以迟并不见好就收,继续变本加厉,“不是我姑姑坏的太突然,而是你父母在婚姻路上走的太匆忙。”

“姜以迟。”韩愈一字字从齿缝中迸出来,盯着姜以迟,好像她再多说一个字,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掐死她。

姜以迟静静的看着韩愈,韩家客厅里摆放着韩永信和韩愈的父子照,很多。父子关系融洽亲密,但随着时日渐长,后来的合影照里,韩愈甚少微笑,就算偶尔微笑,也是隐带嘲讽。

在这件事情上,被伤害的人除了常茹之外,还有一个韩愈。

姜以迟都知道,正因为知道,她才明白,究竟什么话才能刺中韩愈的软肋。

暑假期间,她从冯妈口中得知,韩愈从小尊敬韩永信,以父亲为偶像,上学后更以父亲为奋斗目标,但韩永信却背叛了家,伤害了常茹,也伤害了他。

韩愈经不起这样的背叛,更经不起有人撕裂他的伤口。

他越是平静,内心积攒的怒火就越旺,无情吞噬着他的悲喜,这样一个人,只能绝情,要不然难以支撑他的恨。

两人一致沉默,目光在车内相撞,无声较量,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不会认为他们关系暧昧,反倒会担忧两人是否有安全隐患。

良久,姜以迟方才开口说道:“其实你恨得人并不是我姑姑,而是你爸爸,因为你比谁都明白,发生这种事,通常最大的错不在女人这里。”

话落间,车内是真的一片死寂了。

今天阳光很好,明晃晃的照在挡风玻璃上,光影层叠,却透着说不出的苍白。

许久之后,韩愈发出吔语:“姜以迟,你自以为很了解我吗?”

姜以迟表情漠然:“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过去的事情,你或许清楚,但我不清楚,可今天这番话,我还是说了,不为别的,只是觉得,你把满满的恨都投放在我姑姑身上,这不公平。”

韩愈看着她,眼神意味不明,声音凝滞:“姜以迟,我小瞧你了。”

“抱歉,她是我姑姑,在国内,我是她唯一的亲人,我们对亲人宽容,对外人苛刻,我原本就是俗人一个,只关心离自己最近的人和事。”

“……下车。”韩愈闭上眼睛,冷冷下达逐客令。

姜以迟下车,走了几步,回头看韩愈,他还坐在车里,黑色风衣把他衬得越发挺秀孤独。

姜以迟咬了咬唇,把心里话说出来,她并不痛快,反而怅然难过。

她成功逼出了韩愈的脆弱,却在目睹他脆弱的瞬间,意识到了她的残忍和心有不忍。

阳光缩短了她的身影,清晨的阳光融合着寒风,有些凉。

有熟悉车辆从她身旁呼啸而过。

韩愈开车远去,一车豆香味。

那杯只被他喝了几口的豆浆格外碍眼,路过红绿灯,路口放置着垃圾桶,拿起豆浆,本想投进去,但却迟疑了。

后面,一排汽车鸣笛催促,韩愈扯唇涩笑,因气愤就随手乱扔东西,他几时这么幼稚过?

可见他被那丫头气的不轻。

喝了一口豆浆,皱眉咽下,把豆浆重新放回原处,原本温温的豆浆,早已在谈话过程中变凉了。

再见陈牧,姜以迟足足愣了好几秒,这才走过去。

脸上淤青红肿,跌伤可能性不太大,很显然之前被人揍过。

离上课时间还有段距离,两人去了安全楼梯拐角处,那里人少,便于说话。

有些话,是必须要说明白的。

酒醒后,陈牧面对姜以迟有些不好意思,大概担心姜以迟不理他,或是不给他好脸色看,目光乱飘,就是不敢跟姜以迟对视。

可他明明是来见姜以迟的。

姜以迟问:“谁打的?”

“楚逸。”

果然,好在陈牧言语间并无怨愤,要不然事情还真是没完没了。

“我代他向你道歉。”

姜以迟这么一说,陈牧反倒不好意思了:“不怪他,原本就是我有错在先。”

“不管怎么说,打人就是不对。”

姜以迟这话,原本没有影射之意,但陈牧自知理亏,对号入座,脸顿时就红了,清了清嗓子,尴尬道:“昨天是我不对,喝醉惹事,你别生气。”

姜以迟笑了笑:“你也说了,你只是喝醉了,也不是什么好回忆,我忘了,你也忘了吧!”

​“以迟……”陈牧看着她,目光灼灼,迟疑道:“你对我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低头想了想,姜以迟抬眸看着他:“陈牧,我不是草木,你对我的感情,我都知道。我有一个好朋友,她叫依依,平时很喜欢看《泰坦尼克号》,百看不厌,每次看都会泪流满面。她说爱情很短,短到不愿那么快就说再见。但这世上好在还有一种痴情,它的名字叫:73年。即便杰克早已消失不见,露丝依然可以想念经年,她把她灵魂中的天荒地老全都交付给了时间。所以爱情不在长短,在于是否彼此相知交心,在于生命中的那个人是否能温暖对方心里的寒冬。”

陈牧失落一笑:“我不是那个人。”

姜以迟轻叹:“抱歉,我无法刻骨铭心的记起你。”

“什么叫刻骨铭心呢?”陈牧问她。

​“我不需要回忆,他已经铭刻在我的脑海里;我在他面前,不管历经多少年,依然可以肆无忌惮的倒退时光,成为一个孩子。”

陈牧死心了,他喜欢她,极力表现,小心翼翼的讨好她,却无法让她心动,只因他唯一能给她的,恰恰是她不需要的。

陈钧问她:“你遇到这个人了吗?”

“也许不会有这个人。”花园鲜花那么多,赏心悦目的再不济也有好几朵,她又怎么知道,她挑中的那朵刚好就是最适合她的呢?

有些适合在一起的人,注定要在选择中退出她的生命。

“从来没有人让你心动过吗?”

姜以迟短暂迟疑,有吗?一个人的脸庞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太快,抓不到踪迹。

“没有。”她说。

​虽说死心,但听到姜以迟的话,陈牧心里却好受了许多。这么说来,可怜之人并非只有他一个。

​陈牧感慨道:“我以为你会喜欢像顾老师那样的人。”

姜以迟无意识皱眉:“……为什么会这么想?”

陈牧笑着说:“女生都喜欢他。”

沉默几秒,只听姜以迟开口说道:“不,我不喜欢他。”这话是说给陈牧的,但更像是在说给她自己听。

上课时间快到了,姜以迟和陈牧道了声再见。

眼见陈牧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姜以迟这才迈步上楼。

那天上午阳光真的很好,比清晨还好,顾行舟单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拿着课本,身体笼罩在阴影里,漆黑深沉的眸紧紧锁视着姜以迟。

姜以迟从不知道,像他这样的人,目光竟也可以这般灼人。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楼梯口,听到了她和陈牧的对话,也听到了那句:“我不喜欢他。”

等姜以迟头脑清醒一些时,顾行舟早已离开。

姜以迟欲哭无泪,顾行舟每天都是踩着点进阶梯教室的,万万没想到会被他撞上这一幕。

学生不喜欢老师很正常,他应该不会生气吧?

沈沚(作者)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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