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星阁,天命握着把琉璃扇,将茶桌上饮茶的紫槿轩打量了一番。半响,终于耐不住性子问了句“帝君找臣,可是想探一探与汐娘娘的缘份?”果然,他不止智商斗不过他,连耐力都相差甚远。
只见面色依旧清冷的紫槿轩匀了匀杯中清茶,目光都没落下一个。
“三生石定天下缘,缘份乃是天定,若是帝君今日想将命数探上一探,那命上之数,定是会颠覆一番。臣只能三柬其口,告知帝君,三生石上并无娘娘与帝君的缘份。娘娘与帝君之间终究只是个情深缘浅,那日臣观星相告知帝君命上劫数于木槿河畔,才有了与娘娘落水一遇。至于,是缘是劫,还请帝君斟酌思忖”
若是缘,便不会一次一次受伤,若是劫,便不会一次一次相遇。
“情深缘浅…缘起,缘灭,皆是定数”
天命正儿八经的一番话,终究让他顿了一顿,手中茶水翻了不少。
“本君,不信命,更不需缘份的施舍”
佛说,无爱则欢,可无爱,怎能心安
命,由他,不由天。
“帝君,若逆天而行,必善其钟…小娘娘与帝君的缘份微妙不可言,再则,你的心,是后宫妃嫔的抢夺之物,一旦住了人,必是一遭劫难。帝君的爱,对汐娘娘而言,是恩赐,还是劫?…”
祭天仪式,沉寂之礼,七夕夜,合欢香,相思碎结界,冰刃…桩桩件件,哪一次,于她是恩赐呢?
………
凉汐殿
用了晚膳,还是不见紫槿轩的影子,落落将一件锦羽段斗篷披到了我身上,心疼道“入夜风大,娘娘身子单薄又大病初愈,千万不可着凉了”
“落儿,为何这几日,都不曾见帝君的影子?”便是卧床那几日,都不曾见到紫槿轩。有些相思入骨,才方知深浅。
“娘娘…帝君不会来了…”落儿的眼泪落下来,又慌忙用袖口擦掉,抽抽噎噎的道“帝君这几日都在倾颜殿歇息……宫中那帮见风使舵的一见娘娘失宠,又换了一副嘴脸,踩低棒高的去棒着倾颜殿那位新宠娘娘!”
落儿的一番话,我早已经料到,病危之余,多少听到了嘴碎的宫婢讨论到。
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娘娘莫伤心,后宫中,这是常事,哪位帝君不是薄情又多情,唯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落落这几日,怕我伤心,从不敢开口提过一句,眼下瞒不过去了,只能忍着心疼宽慰。
郎言薄如纸,遇烟便成灰
至此方知,誓言二字,原来真的是有口无心。
……
自相思碎结界那一面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紫槿轩。
唯一一次相见,是在半月为倾颜殿的鸢娘娘庆贺生辰举办的一个宫宴上。
那张颠覆众生的面容依旧那般清冷。只是眼中再不见一点余温,冰冷更甚沉默。
红颜悴,相思碎,唯留血染墨香。
初初听这句诗,还不懂何韵味,如今细品,却已痛断肝肠。
“君上,臣妾听闻,汐姐姐曾以一曲荣冠后宫佳丽三千!不知今日可有幸得姐姐一曲作为寿礼…鸢儿定当感激不尽”鸢娘娘绝美倾柔的椅进了紫槿轩的怀里,声音婉约清丽。莫不动人。
紫槿轩的目光看向我,那是一种无声自威的君令。
我的身子一顿,动弹不能。
沐知鸢的一番话,虽然委婉约清,却暗藏玄机。若是我不应承下来,少不了被扣个不近人情的名声,若是应承下来,又多了一个卑微歌姬的身份。
应是不应,却由不得我。
“娘娘…您堂堂贵妃怎能去为她献唱?鸢娘娘,是有意难为!”落儿着急的拦下了我,不忍看我卑微到此地步。
“落儿,你家娘娘什么时候吃过亏呢?再说,只是唱一曲罢了…”
“娘娘…”
在落儿欲哭无泪的眼神中,我移步至殿中,行了个礼“今日是鸢娘娘生辰,臣妾没有备厚礼倒是有失礼节,多谢妹妹提点,那便献丑一番了…”
宫墙柳,玉骚头,芊芊红酥手
寂寞酒,锁清秋,往事难开口
宫墙柳,随风走,一步一扣首
……
一曲落尽,尊座上的紫槿轩神色晦暗不明,紫眸沉沉,却不知在思忖什么。
倒是沐知鸢浅笑道“姐姐一曲果然不同反响,这宫中歌姬竟然都不及姐姐万分”
话里藏得话,无非就是我同歌姬无二。
沐知鸢与花凉漪不同,身份不甚尊贵,只是帝君一次南下归来时带回的江南女子。因着相似那女子的眉眼,便封了鸢妃,赐住倾颜殿。
“这支曲子,是臣妾于订情之日赠予帝君的一曲情词,今日妹妹想听,便献上一丑,只是…不知,妹妹担不担得起?”我一挑眉,字里行间皆是不屑。一席间,宴会上的人都在交头接耳道她的不分尊卑
沐知鸢倒也忍得,不卑不抗,眉眼低低往紫槿轩怀里一靠道“是鸢儿唐突了姐姐,但,既然唐突了,那便一唐到底吧…今日是妹妹生辰,也由着任性一回,与姐姐,比上一舞如何?”
“…如妹妹所愿好了”
沐知鸢,倒是很会选地方,比舞的位置,挑在了足五米之高的两处高台。
有如星月,翩翩起舞弄清影。
不知,她选这个地方,是何缘由。
舞至一半,高台轰然倒塌,在一众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沐知鸢稳稳得落进了紫槿轩的怀中。
那时,我才知晓,原来她这出好戏唱得十分精彩。精彩之处便是让我看清了自己于紫槿轩心中的地位。
他终究将誓言焚断了,断了昔日三千痴缠,断了来兮山上白首之约。断了我戚戚思慕执念。
我本以为,会折损于这高台之下,却落进了紫槿烯温柔的怀中。
对上那双好看的紫色双眸,不经意间,一瞬而逝一抹慌乱。
“夏夏…别哭了”他轻轻揉了揉我的眼角。触及一片湿润,还是神伤了片刻。
“烯哥哥…他不要我了”
前方很远的地方,众星捧月中,那个清冷的帝君疼惜的将怀中的女子拦腰抱起,神色一片慌乱,竟与沉寂之礼那天相差无二。
可那天的慌乱,是她用半条命换来的啊!
沐知鸢凭什么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那些东西呢?
原来,有些人真的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站在那里,就可以得到所有的爱。
……
我不知何时回到凉汐殿。一路上浑浑噩噩失魂般跌了不知道多少跤…到了寝殿,落落心疼的过来扶着我哭个不停“娘娘何苦这般糟蹋自己!帝君偏偏薄情…”
胸口一痛,我吐了口血,跌在地上,不知落儿又该如何心疼。
“娘娘!这是怎么了?落儿去请太医!”落儿跌跌撞撞跑出了凉汐殿。
我却疼得浑身无力。
那日来兮山上,子陌神医以血换血,将那毒引到我身上,不能清毒只能以毒制毒,用了别他毒压制住了那毒,所幸得是,这毒只会发作三次。待毒发三次,便会不医而愈。此为一次,却疼得将近失去半条命。
原来世间,从来没有对等之事。
换了紫槿轩的命,他的疼,就得我来受。可我今日所受之苦,却不想他受半分。终究是爱得卑微。
夜半三更,太医院早就歇息了。我只是个弃妃,又有谁会愿意沾惹。
落落红着眼失望而归,额头一片血红,想来,这丫头,求了不少人…
“娘娘…娘娘…落儿没用…”
忍着疼,我将她脸上的泪水抹去,颤颤道“落落,别哭…”
疼得艰难,我咬着唇硬生生得忍着。
落儿见我脸色一片惨白,心疼得厉害,便去寻来一颗奶糖喂进我嘴里
“娘娘说过,疼得难受的时候吃糖会好一点的对吗”
那糖喂进口中,便混着血水吐了出来。
有些疼,吃上几千颗糖,都好不了…
“娘娘,娘娘…”
在落儿慌乱悲伤的声音中,我渐渐没了意识。
第二日,才幽幽醒转。
寸步不离守在身边的落儿瞧见我清醒过来,欢喜得弯了弯眉眼。
“娘娘终于醒了…”
“我想见帝君”
活着,就别怕痛…
……
最终,在紫宸殿,我见到那个锦衣帝君。
彼时,他正在批阅文书。目光清冷,神色凉寒。
“臣妾,请求前往边关与父兄征战沙场,还请殿下准奏!”
一纸文书上奏,从此,前尘往事,便忘干净。
紫槿轩握着笔顿在那里,沉默了许久,最终,笔锋流转,落了个准字。
“也好”他这样说。
我重重扣首谢恩,含着微笑,笑出眼泪,握着那纸文书,指尖微凉。道“来兮山上韶华倾负,终究是…错付了”
……
那神色戚楚的女子消失后,锦衣帝君手中握紧的笔,生生断成了两截。
紫眸沉沉,不知喜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