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一条老巷子里,地上还依旧存着麻石板,石板的斑驳映着岁月留下的痕迹,一家古老的旗袍店屹立百年。
你翻开手机比对了一下照片,确定了这是网友所说的那家店才抬腿进去。一栋二层小楼,连门框都是木制的,配上玻璃后面的布帘,颇有年代感。
推门而入,只见屋里正对着一张大柜台,两边架了两排木偶模特,一个个身穿极其精美的旗袍,有清雅、有端庄、有富贵。
这种身临民国的感觉,倒让你有些后悔当年没有穿这么一身去古巷子里转一转了。那时清政府刚灭亡不久,正是旗袍盛行阶段,可惜你脸皮子还有点薄,宁可穿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洋装,也不肯去试试开叉到大腿根的旗袍。
说起来,阿孟倒是走在了地府时尚前沿第一人。只不过她这人太念旧,一件衣服穿了多少年?
有一位中年男人笑呵呵的过来问:
甲小姐是想看看旗袍吗?想看成品还是订做?
想必这就是旗袍店的老板,老板看起来四十多岁,没有发福,倒有点文质彬彬的。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一条软尺,若是身穿长衫应该更有感觉。
元悦订做
你拿出那张图样道
元悦我是在网上看到推荐才来的,说您家有百年历史,做出来的旗袍也是正宗的,这就慕名而来了。
甲正宗谈不上,只是从爷爷辈儿留下来的手艺,一直传到我这罢了。
元悦老板太谦虚了。
元悦请您看看这样的旗袍能做吗?
甲这件衣服的款式有点旧,倒真像是上世纪的风格。
元悦没错,这确实是那时候的,是我一个朋友的……外婆,对,外婆年轻时穿的。这不是外婆年龄大了,衣服也丢了。她就想着再做一身差不多的哄一哄外婆开心嘛。
甲了解了解,小姐的朋友是有孝心的。这件衣服能做是能做,不过毕竟样式有点复古,而且上面的牡丹刺绣我也需要研究一下,要不然小姐先坐下喝杯茶?
元悦好,那就劳您费心了
旗袍店连待客区都是清一色的复古风,真皮沙发一周也是木制,在这样的环境下品茶试衣,真是别有一番心绪。
那老板站在柜台前,眉头紧蹙,好像想看透那薄纸去探究清楚旗袍本来的样子。你心想,可惜带不来地府的东西,真有点心疼老板的眼睛。
元悦老板,这件衣服好做吗?
甲其他地方好说,但是刺绣这方面我不颤长,你也知道,现在都流行机绣了,像这样的手艺我倒是觉得有点难,要不我帮您联系一下我认识的一个老师傅吧?
元悦刺绣?
你瞄了一眼,回想起孟婆那件衣服,
元悦我记得牡丹用针工整,丝线粗细兼用,针迹平齐严谨,色彩绚丽,应该是用的蜀绣。
甲小姐懂得刺绣?
元悦略懂一二而已。
微微一笑,心想自己从小学到大呢,哪个宫里的王姬还不会绣点东西?但懂归懂,这许多年没碰过针,估计你现在连一个像样的鸭子都绣不好了。
甲小姐博学,那我这就帮您联系下老师傅吧,说起来这位老师傅年轻时也是给不少富家太太做过衣服,没准您的这件他也见过呢。
你点点头,想着这老师傅若是当年的裁缝,如今不得上百岁了?
果不其然,当你出现在古巷一家门口时,可不是见到了一位百岁老人。
老人牙都掉光了,瘦骨嶙峋,头发稀少而雪白,老年斑几乎铺满了全身。他拿着纸样时手都是颤的。
乙我见过……我见过这件衣服…
元悦老人家,这是您做的吗?如今您可还能想起来是为谁做的吗?
乙不是我做的,是我师傅。
乙当年,我还是个学徒,就在我师傅那看见了这件衣服……一晃都八九十年了,记不清了……
你的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乙早就走了。
乙年纪轻轻就走了,对,就是在我十五岁的时候走的。师傅没孩子,所以从那开始,他的店就给了我。
黄泉孟婆庄,破败的残墙坠着摇摇晃晃的大门,到处断壁残垣像是灾后废墟。厅中,阿孟侧伏在那面老旧的大木桌子上,正喝着闷酒。
孟婆他那天穿的什么衣裳、说的什么话,我便是现在也能记得分毫不差…
阿孟口中的“他”是民国时期一位手艺极其出众的裁缝先生。
每逢初七,地府阴气大盛,勾魂鬼常会引得生人到此,再将他们的躯壳和灵魂拆吃入腹。那位裁缝先生便在百年前的腊月初七被勾魂鬼引了来。
先生大概天生八字弱、阳气不足,走过开满彼岸花的黄泉路上,竟见不到一鬼勾魂索命。八百里黄沙漫天,一个个沙浪向前涌动着,像一只无形的巨手,将沙漠揭去了—层,又揭去一层。先生自己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哪里。山穷水尽疑无路时,只见远处隐隐约约像是有一宅子扎在黄沙地里。
先生扯了扯干裂的唇,本来筋疲力尽的他突然有了对生命的向往。他步履蹒跚终于走到庄前,仔细抚平身上长袍褶皱,又将头顶乱发向后拨整齐,这才伸手在那高大铁门上叩一叩。铁门开了一条缝,从缝里挤出来个娇柔美艳的女子的头。
阿孟还在疑惑,庄子闭门就代表不接鬼,鬼差们便不会送魂过来,这规矩整个地府都知道,怎的还会有来的?她莲步轻移缓缓开了门,就见一个孱弱斯文的男子正在那僵站着,似乎看她看得出了神。
此人不像鬼差,比鬼有阳气,比人又显得虚,看不出何方神圣。
孟婆公子有事?
这一句倒把先生从呆愣中拉了回来。先生双手合于胸前,对阿孟福了身子。干裂的唇角被牵动,倒是洇出血丝。
先生乌、窝、我不知怎的来了此地,跋涉千里,实在疲累难忍,所以想向小姐讨一杯茶来。
男人看了一眼阿孟,又仓促低下头
先生不知是否吓到了小姐?
孟婆小姐?
阿孟心想,这称呼倒是新鲜,以前没听人叫过,挺有意思。不过来孟婆庄讨茶的,古往今来倒是就这么一位。
孟婆公子何处而来?
先生北平
孟婆北平…
阿孟复述了一遍,好像想起来这是个阳间地名来着,莫非这是刚死?没过阎王殿平一生功过的鬼她可不接,她淡淡道
孟婆孟婆庄无茶,公子请回吧。
饥渴难耐的先生自动忽视了“孟婆庄”三字,只知道自己讨茶不成反被拒。求生的本能迫使他抵住了即将合上的铁门:
先生小姐!还请小姐行行好,只一口白水也可,容我解了渴便会离去,绝不叨扰。
先生想来是太急,慌忙中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阿孟的手指,可阿孟就像一块行走的熔岩,焦灼的触感把他烫得缩回了手。
阿孟皱着眉头,捻了捻手指,那指尖分明还残存着生气。她略惊诧
孟婆你是个人?
先生原地发懵,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不是人了,那就像他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一样。他眼看着眼前的美艳小姐的眉头一瞬间舒展开转眼变得有些妖冶阴森:
孟婆我这无茶,白水倒是有,公子可有胆量进庄?
先生艰难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眼前的小姐和传说里兰若寺的女鬼小倩一般无二。可生的希望大于一切
先生那便麻烦小姐。
孟婆冷笑着,想着许多年没吃过活人,如今这送上门来的大餐怎能错过?
庄门大开,先生这才看清小姐全身衣着,那是在曹先生笔下的红楼里才有的打扮:火红衣裙曳地,上绣同色繁花,花朵和他方才在黄沙地里见的那有花无叶的曼珠沙华一般。小姐姿态万千,长发半挽,极具韵味。
那时的孟婆庄远远要比现在富丽堂皇,外是雕梁画栋、朱栏石砌;内则精致华丽、珠玉成帘。
厅内陈设一张玉雕大桌,小姐转身功夫手里便多了一杯白水。她将瓷杯置于桌上
孟婆公子请用。
先生先向孟婆道了谢,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水一下肚,那冰凉彻骨之感便蔓延全身。恍惚中,他见那位小姐撑着桌子却靠越近,她一字一顿说
孟婆没人与你说过,冥府里的东西,活人碰不得吗?
先生终于明白自己置身何处
先生冥、冥府?我……是死了?
孟婆诡异笑道
孟婆既用了我庄子的东西,那便让我吃你了罢。
阿孟伏在桌上,眼睛已经滴下一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落在木桌上。你伸出手指为她拭干
元悦我猜,你没有吃他
孟婆的确,那时我本存了玩心,想先逗逗他,我又对外面充满了好奇,我想让他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我若知道,便该早吃了他的……
这样的开头,不禁让你猜到了故事的必然趋势
元悦后来你们渐生了情愫,对吗?
孟婆人鬼殊途,我不能害他
人鬼殊途。
你想到了沈巍赵云澜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