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整个世界变得虚幻,像是低低地飘在空中。
朱正廷一只手扶着单车把子,一只手打伞,单车在摇摆中前进。他的裤脚已经被雨水打湿了。
他对这种天气一直讨厌,从雨开始下,一直皱着眉。彼时是九月上旬,季风还可以作作祟下下雨,不过这应该是杭州次年入春前的最后一场大雨了。
像平常一样,在路第三棵树下停住,推着单车走进旁边小巷。小巷尽头是他临时的家,一个破旧的屋子。他不是本地人,他的老家在安徽。自从母亲走后,他就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只身来到杭州求学,租了一间屋子,就住他一个人,没人敢租——据说闹过鬼,所以租金很低。不过他不怕鬼,他顾不了鬼不鬼的,他只顾自己的成绩,和温饱。
他来杭州有两年多了,今年17,明年高考了。班上同学爱欺负他,男生们总是使唤他,女生们总是嫌弃他。性格内敛逆来顺受是他挨欺负的理由。但是他不在乎他受的欺负,他连鬼都不怕他怕什么欺负。开始还老找错自己的家,但是后来就记住了——哦,路第三棵树。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包括他的家,和他受的欺负。
母亲告诉他一定不能善良,她就是吃了善良的亏。她和朱正廷父亲是有合法婚书的,但最后却被小三赶了出来,从此带着五岁的小朱正廷孤苦的生活。母亲没什么学历,本来就是被自己父母卖去陪酒才认识父亲的,她陪父亲走过了事业低谷期。生朱正廷的时候已经不小了。一个半老徐娘,没人会要她去陪酒。
母亲手巧,就做缝纫女工,每天收入微薄,父亲给的抚养费少之又少,母子俩只能勉强温饱。在朱正廷15岁那年,母亲熬夜做工突发脑溢血,原因是年轻时陪酒经常通宵,年纪大了又经常熬夜做工,她脑子里的血管受不了了,就裂了。 母亲的葬礼上,那个不配叫父亲的衣冠禽兽来了,他一副诚恳愧疚的嘴脸,说是很对不起他们母子,然后塞给他几万块钱,就走了。朱正廷看见他乘着豪车走的,车上有个鲜艳的美人——不及母亲年轻时貌美。他利落地用一部分的钱还上了欠下的债,然后把父亲曾经送给母亲的那些名贵首饰全当了,母亲一直不舍得卖,没事,他来替她卖。
他决定远离这个地方,带上了钱,来到了杭州上学,这里承载了母亲的青春。可他没能完成母亲的遗愿,他虽然不善良,但他沉默,不入俗流,不为自己辩解,依然和母亲一样,变成了受人欺的对象。
这时来了一只苍蝇,估计是想借朱正廷的伞躲躲雨。朱正廷永远都记得这只苍蝇,如果不是这只苍蝇,朱正廷永远也不会认识黄明昊。
那苍蝇在朱正廷眼前晃晃悠悠,朱正廷抬眼,不耐烦的摆摆手,想赶走苍蝇。
在抬眼的那一刻,他看见一个孩子在自家旁边的古建筑下的台阶上坐着,瓦檐滴下的水打湿了他的头发。
这雨洋洋洒洒下了半个小时也不见停,这孩子估计是在这儿躲雨的。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长得很像只小狗。
今天作业不多,朱正廷想。
朱正廷需要帮你吗?
朱正廷你家在哪。
朱正廷有点不耐烦。 小孩子认真想想,最后说:
黄明昊儿童福利院……
小孩子的声音细细的。哦,这是个孤儿,和自己同病相怜的人,朱正廷开始同情他。
出于对这个孩子的同情,朱正廷把他带回了家,让他洗个澡换身衣服。小孩 也不推辞,也不怕他被卖了,勾着头默默跟着朱正廷。
孩子洗完澡之后,朱正廷简要的和他交代了几句,说是自己叫朱正廷,在上高中,就住这儿,有什么事可以来找他,然后给他点吃的和钱把孩子打发走了。
朱正廷自诩自私,他挺怕这孩子来历不明,是骗子,甚至贼。他记得母亲的话。呵,好笑了,真自私还把这孩子带回来作甚?
在收拾给孩子带去的东西时,朱正廷看见一面小镜子,他没用过这镜子,或许是母亲的东西,父亲送的。一想到这个人,朱正廷就不舒服,索性把镜子一起装进去了。
朱正廷忘了给小孩伞,小孩刚洗完澡走在雨中,又脏了。
做完所有作业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朱正廷恍然发现,自己忘了问小孩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