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灵隐寺外,有人正随着平常的香客一起亦步亦趋地踏在青苔遍布的楼梯上,但每一步都夹杂着只有他自己明白的复杂心绪。
傅玉书想起昨晚在京城客栈内,决意临行前和芊芊的一番谈话。
彼时的傅玉书正半揭斗篷,独自坐在客栈的角落里饮酒,桌上摆放着被他摊开后很快复而卷起的字画。王龙客的情报探子果然没有让他失望,青松藏匿地点的指向很明确——就在城郊的灵隐寺。
聪明如傅玉书也早已料到,早在他出现在武林大会之上与青松一前一后奔赴断念崖时,王龙客那会就已经派人一路暗自跟踪,也难怪,青松虽然躲得看似无处可寻,却殊不知全在王龙客的掌握之内。
“这个王龙客,还真非甘于平庸的等闲之辈。”傅玉书对这样谋略品相都不输自己的人平添了几分欣赏。
“傅玉书,我知道你心意已决,可是……”托着腮的芊芊盯着对面独自饮酒心事重重的男子,终于开了口。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万年断续花只有三次机会,用完这一次,我便是将死之人了。”傅玉书的面容透着超乎常人的冷静,仿佛即将面对死亡的人并不是他。
“唉,我也不再劝你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叫我出来,是不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我有一愿未了”,傅玉书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枚晶莹的吊坠,“万年断续花是我逍遥谷的镇谷之物,而这龙凤佩是我傅氏一族的家传之宝。”
芊芊盯着傅玉书拿出来的玉佩,一时有些失神,饶是陪师父云游四海的她也不得不赞叹这的确是一块上好成色之品:“确实是不俗之物呀~傅玉书,我知道了,你要让我把这玉佩代为转交给章小姐,是不是?只是,这玉佩看起来并不完整,似乎只有一半,另一半呢,你不会是小气得不肯给她吧?”芊芊故意调侃,想缓解环绕在傅玉书周围沉重的气氛。
“非也。”傅玉书有些哑然,似乎陷入了一段久远而痛苦的回忆:“这玉佩打磨时本身就是一半的,另外一半,在我妹妹手里。”
“你妹妹?从来没听你提起你还有个妹妹诶!”八卦的芊芊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我并非独子,我爹娘生了我和我妹妹,我妹妹名叫傅玉飞,比我小三岁。曾经我们也是幸福安乐的一家,只是遭遇仇人屠戮逍遥谷,爹和娘送我们分两路走,我们便自此流离失散了。从她五岁起,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我从小勤学武功,直至当上武林盟主,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报仇雪恨,若不是后来见到青松还活着,我以为他已经死于武当掌门手下了。现在我有机会重新报复青松,可是,我再无机会见到我的胞妹了。”傅玉书在娓娓道来自己的童年不幸时,难免慷慨动容。
“唉,造化弄人呀。”芊芊有些同情,也不知道能安慰些什么。
“三年前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再死一回?我并不怕。只是……”,傅玉书稍有停顿:“我亏欠了太多人,我最爱的女人,我的妹妹……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哥哥。”
芊芊无言,小心翼翼地捧着傅玉书递给她的玉佩,明白那其中的重要意义对傅玉书来说不言而喻,片刻后,开口道:“我会替你转交这枚玉佩的,你想对她交待什么?”
“好好活着,不要再做无谓的等待,她因为我已经过得太辛苦,我只愿她,余生幸福。”傅玉书的言语间满怀对心上人的脉脉深情。
后来,芊芊带着傅玉书托付给她的玉佩离开了客栈,而背负着恨意的傅玉书,也终于来到了报仇最重要也是最后的一步。
今日的灵隐寺,和往日并无不同。
香客和游人熙熙攘攘,香火依旧热闹,诵经的出家之人依旧虔诚。
傅玉书紧绷的神经没有片刻敢放松注意力,他知道,青松就藏身此处,而他也正想用最迅捷的方法解决这个自己恨不能生啖其肉的仇人。
青松像往常一样藏匿于寺内,近来他总察觉到背地里有人跟踪他,但跟踪他之人又故意不对外泄露他的行踪,不知意欲何为,这让他如坐针毡,感到浑身不自在。
今日,忍无可忍的青松打算主动出击,揪出派人跟踪自己的幕后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就在他准备偷溜出灵隐寺时,却遇到了一个他更不想看到的人——傅玉书。
“几日未见,甚是想念啊,我等你很久了,青松。”傅玉书目光炯炯地盯着眼前之人,手也悄然摸上了剑鞘。
“哼,臭小子,你还真是命大,两次掉下断念崖都摔不死你。”青松虽然心里有点恐惧,但尽量想装得让自己不要未开打先失了气势。
“你都还没死,阎王爷怎忍心先收我呢?”傅玉书知道如何激人是最有效的。
“你!”,在傅玉书面前本就无须装伪君子的青松此刻更是气急败坏,“你以为练了邪功就能打败我吗?你太天真了傅玉书,我青松还没这么好对付。”
“是吗,那就试试。”话音未落,傅玉书已经用左手无声无息地射出飞驰在空中的银针。
青松一边出招一边后退,才堪堪避过傅玉书的银针。
知道在此处周旋不是良计,而且青松也暂时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眼珠子一转,青松竟已先行运功飞起,奔赴向灵隐寺的后山。
傅玉书也无意于打扰佛寺安宁,随即运功,寸步不离地跟了上去。
灵隐寺的后山,与寺前,是截然不同的两番光景:寺前人来人往,山后冷冷清清。
不知情的芸芸众生在寺前虔诚跪拜,势不两立的一对仇家正在后山针锋相对。
后山的风还夹杂着春寒,刮在傅玉书的脸上有些生疼,但没人比他更感同身受,和噬心的疼比起来,这点疼根本不算什么。
为了对付青松,傅玉书早在出手时就调运起周身内力,与万年断续花结合,为求将青松一招毙命,出招的同时傅玉书也在忍受着无法言喻的痛苦。
狡猾的青松看出了傅玉书在运功,一直不正面交手,四处闪躲,他想找个机会临阵脱逃,或者活活拖死傅玉书。
“哈哈哈,傅玉书,你不过如此,你的爷爷傅天威都不是我的对手,被我囚禁了几年就撒手人寰了,更何况你,哼,什么武林盟主,在我眼里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青松一边闪避着傅玉书的出招,一边拿话激他。
若是从前的傅玉书,或许还会因为这番话怒火攻心,但经历过起起落落趟过生死边缘的他,心境显然比过去沉稳了许多,知道青松不过是以激将法分散他的注意力,傅玉书丝毫不受影响。
眼看自己的体力消耗得越来越多,快要接不住傅玉书的招了,青松心生阴险的一计,想从傅玉书的背面偷袭他。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去死吧,你这臭小子!”青松运起自己平生引以为豪的轻功,飞身跃至傅玉书身后,想以掌击他,只是青松还没有来得及狂妄多久,甚至还没看清傅玉书是如何出招的,傅玉书已经飞快地转过身,以内力为引剑锋作刃,朝向自己背部而来的青松使出致命的一击。
天地苍茫,白光闪过。
片刻后,青松倒地,口吐鲜血。
他想说话,想瞪着傅玉书,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轻功在傅玉书的招数前都变得失灵,他还想问傅玉书练的是什么武功,可是他来不及,也没有力气再吐出半个字,只能绝望地感受着五脏六腑被击碎的痛苦,在地上挣扎片刻,终于不甘地咽了气。
一代崇真掌门青松,曾经差点登上武林盟主之位的人,就这样殁于灵隐寺后山,他的死亡和他的失踪一样,来得突然,无声无息。
傅玉书发挥出了万年断续花的第三次功效,也终于抓住这最后一次机会,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仇人。看着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青松,傅玉书不屑地喃喃自语道,“你想趁我运功在我背后偷袭我,青松,你不要把我当傻瓜,哼。”傅玉书挂在嘴边不屑的冷笑,也逐渐转变得狠厉而决绝。
天空似乎下起了微微细雨,傅玉书感受到脸上传来的湿意,抬手拭了一把,也不知是自己悲喜交集的热泪还是空中滴落的雨水,如释重负地感叹道:“我终于为傅家,为逍遥谷,报仇了,我傅家先人,你们都可以安息了。可是,我真的好累啊,我累得……好想长睡一场,再也不醒。”
话音刚落,傅玉书也终于支撑不住内力的反噬,持剑半跪于地,嘴角渗着殷红的鲜血,似乎在预兆着死亡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