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日冕的竿影刚过酉时,大小商贩便争相抢占摊位,街上也陆陆续续挂满了彩灯,今夜将又是一场盛会。
萧府灯火通亮,人声嘈杂,不同于昔日。
萧乾站在庭中,望着天上如同玉轮的圆月。
十几年前的今天,他的掌上明珠萧熏兰来到人间。然世事难料,祸福相依。
“何苑”,时隔十几个春秋轮回,或许这个名字已经从世间抹去,除了他,没有人会记得。
他始终记得那一天,被恐惧绝望支配的一天。当他闯入产房,看见自己的爱妻静静躺在一片血泊中,不知是悲是喜。他紧紧撰着何苑的手,竟是哭得失了声。
何苑苍白的双唇微微蠕动,她使尽最后一丝气力张开口,问:“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萧乾忍着满腔悲戚,第一次对她撒了谎。
房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萧乾的话音刚落,何苑便没了气……似乎她的逗留就是为了一个安心的答案。
她面带笑容,走得很安详,很安详……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乞巧节,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一天,也是他与何苑天人永隔的一天……
须臾,管家走了过来。
管家:“老爷!”见萧乾没有回应,他又叫了几下。
这时萧乾终于回过神,“何事?”
管家:“巧果都做好了,已经吩咐下人送过来。”
萧乾:“回屋准备一下,我要沐浴更衣。”
早在此前,管家已经备好了温水。这些事他每年都会做,一样的步骤,一样的顺序,根本用不着等萧乾开口。他明白乞巧节对自家主子意义非凡。
戍时二刻,萧乾已经沐浴更衣完毕,他换了一身灰调的素服。简洁的束发、整齐的衣冠,刮了胡子的他看起来年轻了许多,透过脸上的皱纹似乎能看见几十年前那个气质非凡的儒生。
他只身来到萧家的灵堂,打开篮子,端出管家备好的一盘巧果摆在何苑的灵位上,又对着其他祖先三拜九叩。
接着,他拿了一块帕子轻轻擦拭何苑的灵牌,对着牌子自言自语:“如若我那时候争气一些,是不是就不会让你受委屈。”
“直至我兑现承诺,他们才肯让你出现在萧家的灵堂…”
“苑儿,不知你是否后悔跟了我…”两滴老泪悄然从萧乾的下巴流下,滴在何苑的灵牌上。今夜他可以随意宣泄内心的积郁,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
须臾,他又破涕为笑,仿佛一个三岁小孩依偎在爱妻身旁。“苑儿,我们的熏兰嫁到了侯爷府。门当户对,名正言顺,不会像我们…”
那些过往的情谊、美丽的记忆架起了属于他们的鹊桥,当牛郎织女相逢在银汉之间时,萧乾与何苑也在进行灵魂的对谈。
时间回到几十年前,萧府:
萧乾跪在同一个祠堂苦苦哀求:“爹!何苑舍命为萧家续了香火,如今她已经离开人世,我还不能给她一个名分么!”
萧天赐:“你个混账东西,无才无能也就罢了。竟背着我和一个下九流有了孽种。萧家好歹祖上有光,这下全让你丢尽了!”
萧家尊长:“就是!就是!萧家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让祖上蒙羞的人。”
“凭什么!凭什么!”眼泪从萧乾猩红的双眼流出,无奈他只能用怒吼来表达对众人的不满。“生而为人,凭什么戏子就是下九流,你们就是上三流。我亡妻尚且尸骨未寒,你们的良心难道不会痛么!”
萧天赐:“放肆!就凭你一个执跨子弟,有什么权利指责尊长!若想让她的灵牌立在祖祠,除非连中三元,不然你也跟着给我滚!”
……
栖云轩
林芹钰换上新服,见脸上的妆淡了,便又重新抹了胭脂。金钗耳环,朱砂点唇,一身装扮可以与街上的闺阁之女比肩。
她心满意足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又撇过头吩咐谢小娘:“把我亲手做的巧果拿来。”
须臾,她满怀期待来到主室。“老…”
林芹钰刚想叫出声,才发现萧乾原来不在。
管家连忙鞠下身子:“回夫人,老爷已经去了祠堂,这次比往年要早。”
林芹钰一心想让萧乾接受自己。如若萧乾在乞巧节断了念,便是斩断了过去。尽管被拒绝了一次又一次,她始终心存希翼。
林芹钰:“那…那我送过去吧。”
她前脚刚着地,便被管家拦在门口。“夫人还是请回吧,老爷吩咐过,不让人靠近。”
啪!!!
一瞬间林芹钰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怒火,用力将手里的东西重重摔到地上。巧果在地上裂开,一片狼藉。她恶狠狠瞪了管家一眼,掉头回了栖云轩。
汀娴阁
老太太手里握着把圆扇,坐在一张摇椅上纳凉,“刘妈妈!多备一碗参汤,亥时一到就给老爷送去。”
刘妈妈:“留着呢太太!”
享受着细腻的秋风,老太太忽然觉着有些疲乏。没想刚刚合上眼睛耳畔便隐约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我林芹钰嫁入萧府几十载,居然还…还不如一个死人!”
“枉我一心待他,他…他却每每辜负于我!”
“无子无女也罢了,天下哪有拜了堂的夫妻还分居!我命苦啊…命苦啊!”
“我待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
刘妈妈一脸无奈地看着太太,“该来的总还是来了!”
老太太揉了揉太阳穴,长吁一气。“无妨,我们回屋便是。”
“老爷自小脾气倔,不是我每次都说得动的。爱闹就让她闹,我老了,耳朵不好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