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对面的,是来自阳宁精神病研究中心的两位医生。今天刚吃完早饭,他们便登门而入,来向我询问关于——关于一位病人的故事。
“您好,何警官。上个星期送过来的那位病人,我们已经提前在公安厅看了他的卷宗。但为了可以更好地了解该病人的情况,我们特地来到这里。希望您能将这位病人的故事讲述给我们,听说这位病人可是您的发小,麻烦您了。”
为首的高医生和他的助理陈医生,静静的坐在那里。在杯中热水不断冒出的白雾中,两位医生的面容渐渐模糊,思绪将我拉入了短暂的不久前。
一个月前,阳宁市警察局突然接到一个报警电话 ,拨打电话的是一家商场的负责人。电话中说到有群众在女厕所中发现了一具女性无头尸体,那名发现尸体的女士被当场吓晕。负责人收到通知后及时赶到现场并报了警,警方迅速赶了过去。
“当时我和闺蜜正在逛商场,我见那边有个厕所就准备去方便一下。闺蜜在门口等着,我正准备进去的时候,从里面出来的人正好撞了我一下,那个人还戴着帽子跟口罩。当时我进去的时候还小声说了她一句,也不知道那人有没有……有没有听见,有没有记住我的样子!我上着厕所的时候,旁边的隔间突然流过来血,好多好多血。我那时身上冷汗都吓出来了,还闻到了一股很重的血腥味。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隔间的门,然后……然后我看到了一个没有头的尸体!她就靠在墙边,脖子上面涌出来那么多血!我记得我那时尖叫了一声,醒来后就躺在这里。”
发现尸体的那位女士当场被吓晕,并且留下了心理创伤,再也无法一个人单独去往公共卫生间;另一位女士在等待时听到了她的尖叫,便急忙走进去,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闺蜜和隔间流出的血液。
之后警方赶到,将尸体带走,给那两位女士做了笔录,一起新的凶杀案件便展开调查。
我就是参与这起案件的警察之一,负责追踪与抓捕。
调查小组兵分两路,一组去鉴定受害人身份并对受害人的身边关系进行调查;另一组则立即去调取监控录像。
“受害人的身份已经查出来了,名叫苏晓,今年20岁,已婚。伤口由利刃造成,脖颈处平滑整齐,凶手有极强的心理素质。负责调查受害人身边关系的人已经回来了,正在整理笔录,弄好了我去给您拿过来。”
刑警队长刑烁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中调取过来的监控录像,久久不语。我当时汇报完目前的进展,正准备离开,他把我叫住。
“小何啊!上面已经下来命令,让我们力争最快的时间解决这起凶杀案。咱们阳宁市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大案子了,这起案件已经造成了社会恐慌。我身为刑警队队长,这次亲自接手这起案子,你是我最得力的助手,记住不要放过任何一条线索,让咱们的警员都加快调查进展。还有,明天省里公安厅的心理学家李女士就过来了,给人家安排好住宿。行了,你先出去吧,我再看一遍录像……”
刑叔是我刚入刑警队时负责带我的师傅,近半年才升上来。这么多年来,刑叔侦破了好几起大型案件,这次刑叔出马,我本想着事情可以很快解决,但是,这起案件的难度貌似有点大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案件并没有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带回来的监控录像里,那名叫苏晓的女士,最开始是出现在商场的入口处,打的来的。刚开始也没有发生什么,苏女士一个人去商场里买衣服。几个小时后,正当中午,她便去楼上的餐厅吃饭。
可正当她坐在桌边等餐的时候,她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便走到那个人旁边跟他聊了一会儿。就在她聊天的时候,有人走过了她的餐桌旁,将一个药片放入刚买的饮料中,这还是当时放慢了好几倍才看到的画面。
之后的事情大家就都猜到了,苏女生离开餐厅,饮料中的药片药效发作,她被一个戴着口罩的长发女子扶住,一路到了卫生间。那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一点,凶手真是好运,行凶过程中没有人进入卫生间。几分钟后,凶手戴上了一顶帽子,背包也变得鼓了起来。她到停车场骑上一辆电动车,一直开到监控死角,便失去了踪影。
接下来,我们开始了对她身边人际关系的调查,以及监控中与她聊天的那个人还有偷放药片的人。
先说偷放药片的那个人,一头短发,面部没有任何遮掩,就这么走过去将药片放入饮料中。接着我们盯着他,他明目张胆地走进女卫生间,不多久便出来了,头上变成了长发,还戴着口罩,外面的衣服也换了一遍,然后径直返回餐厅,一直盯着苏女士。
我们立即展开行动,凶手放药片时的那张脸只是一张假的人皮面具,面部匹配不到任何一个人。警方又返回商场去现场调查,可是什么也没查到,凶手什么也没留下,他把所以东西都放入了背包中。
接着,我们询问了她身边的人,一切是那么正常。苏女生在商场遇到的熟人是与她一个公司的同事,他声称自己与苏女生只是在上次偶遇,且他吃完饭后便回家了,根本不知道苏女生已经遇害。监控录像也证实了他并没有说谎,但他还是被定为了嫌疑人之一。
苏女生的丈夫是直接到警察局的。他知道苏女生遇害的事情后,完全无法相信,直到法医让他看了尸体后,他在走廊的长椅上一边哭一遍抽自己的耳光,一直在说“对不起”,语气里充满了后悔与内疚。原来,苏女士遇害的前一天晚上,他和苏女生吵了一架,第二天虽是休息日,但他还是没有陪苏女士去逛商场,而是呆在了家中。他们本来说好要放假一起去逛商场一起吃个饭,但是事情却非如此。苏女生跟她的朋友们打电话,朋友们都因有事而没有答应,所以苏女生就一个人去了商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每个人的回答都是那么的真实,但凶手只有一个,没有露出一点马脚。
第二天,李女士就过来了。李女士见了刑叔,两人谈了很久,原来两人早就认识,刑叔问李女士了解到目前所调查的一切资料后,对凶手有什么推断。
“凶手性别男,年龄应该在25~30岁之间,身高大约在175厘米以上。行凶过程大胆但是懂得反侦查,应该是电影看的不少。随意丢弃尸体,只取头部,应该是有什么特殊癖好。而且我觉得这如果是凶手的第一次行凶的话,在体会到满足感之后,一定会渴望得到更多,所以凶手一定还会再次行凶,是一个实打实的连环杀人狂性格。凶手有充足的自由行动时间,会化妆变装,拥有开刃刀具,心思可能不太缜密。现在只能提示市民们加强防范意识,尽量结伴出行,防范于未然。”
事情到目前也就这样了,接下来几天还是一点进展也没有。而外面却是谣言不断,许多人都看着这起案件。凶手一天没有被抓住,所有人的心里就一天不踏实。
这天,我在家刚吃完午饭,我姐来了,带着她的两个儿子。
“小豪啊,今天不周六嘛,云云跟轩轩非要去游乐场玩。这两天我们公司忙,还要加班,这两个捣蛋鬼就先放你这儿了。我记得你今天下午没事来着,你能带他们两个去玩吗?”
“我下午没有事,他们两个就留在这里吧,一会我带他们去玩,你要是忙就快回去吧。”
后来,我姐离开了,我带着两个孩子去梦幻游乐场,却万万没想到遇到了一个很久没见的人。
今天是周末,所以游乐场的人挺多的。两个孩子吵着玩这玩那,我陪着他们就这么玩了一个下午。当我们坐在游乐场的长椅上吃东西休息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人从我面前走过。我一看,那不是贺雷吗?
我叫了一声“贺雷”,前面正往前走的那个人扭过身来,看见了我。那人看到我之后先愣了一下,然后快速向我走来。我连忙站起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老贺!我都好久没见你了,你在这儿工作?”
“光豪,咱们怕是有快一年没见过面了!我从老家回来后,就把原来的工作辞了,每天一个人孤零零的,那种感觉太压抑了。这不我现在在游乐场扮演小丑,每天都有人来看我表演,小孩子们拿着我发给他们的气球,高高兴兴的跟着父母一起回家。哎对了!前几天我还有了个女朋友,就以前我暗恋过的一个女生,这几天我下班了天天陪我……我记得你还是一个人是吧, 没有找个喜欢的人?”
“我过的挺好的,天天在警局上班哪有时间找对象。我记得你以前挺内向的,现在可比以前好多了。那什么,你先去忙吧,我领着我姐的两个孩子再转一会儿,回头我再来找你,咱俩到时候喝两杯。你看这俩孩子又想去玩了……”
贺雷本来还想说什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两个孩子,转瞬即逝的愤怒浮现在脸上,那时候我以为自己眼花了。直到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一句“那我走了”,然后转身离开了。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在什么地方,于是也没有深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命运让我们聚在一起,又把我们分割开来。
一直玩到游乐场关门,我们才回家。我姐把孩子领走后,本想着给贺雷打个电话出来吃顿饭,还没有打,刑叔就打电话过来,说有事情处理,我赶去警局,请吃饭的事儿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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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准备接着说下去的时候,高医生抬了下手,示意我可以停下了。他看了看旁边正在写笔录的陈医生,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笔记本,直到陈医生手中的笔停下来,他才到陈医生耳边嘀咕了几句。
而后,他站了起来,陈医生站在他身边。外头太阳发出的光照在他们的身上,我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高医生微笑着道:“下面的故事我们已经从卷宗里面看了,雨夜杀人案,何警官发现凶手,带着十几名刑警出动抓捕,最后凶手终于落入法网。我说得对吗?贺雷先生?”
我一瞬间脸色煞白的就这么看着他们,短短的几分钟,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我才重重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高医生又说道:“贺雷先生,这其实并没有什么,人的大脑中藏有无穷的宝藏和秘密。您不必恐慌,慢慢适应,哪怕发生再大的事故,生活还得继续不是吗?您的秘密您自己埋到最深处就好,我们不认识什么贺雷,我们认识的只有何警官。就这样,您继续休息,我们先走了,不用送了。”
说完,便和陈医生一起走到门口。“嘭”得一声轻响,门关上了。但是那关门的声音,在我的脑子里却是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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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贺雷,出生在一个农村家庭。小的时候,村里的人都不喜欢我,他们说我是妖祟转世,连带着他们的孩子,也不跟我一起玩,有的时候甚至不断地欺负我。我总是躲在家中,父母出去工作,到下班才回来。一整天,就只有电视与玩偶陪着我,电视里放的超级战士拯救世界,消灭坏人。每次动画片结束的时候,超级战士就会站在一个大舞台上,边舞边唱,片尾曲的时间就这样飘然而过。
那时候,我和大多数男孩儿一样,都渴望成为拯救世界,惩恶扬善的大英雄,渴望能够得到所有人的目光。
后来,在我小学毕业那年,父亲有一天去运输站值夜班,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那天我被叔叔接回家,在车上,叔叔说了很多话,大部分我都不记得了,只知道那个晚上回家的时候经常给我带鸡腿糖葫芦的男人,再也回不来了。其中还有一段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不曾忘记。
“小雷,你知道为什么以前村子里的人都不喜欢你吗?那是因为你妈妈她当时生了两个孩子,可一个是活的,另一个是死的……”我那时候才知道,我一直有一个早已死去的兄弟,我才知道为什么大人都不喜欢我进他们家的门,为什么村子里的孩子们总是欺负我,我……给父母带来了多大的压力。
不久后,我随母亲搬到了城里,就住在舅舅家隔壁。那是一个小巷子,在那里,我结识了许多新的朋友。其中一个,就是何光豪。
到了新的环境里,我渐渐走出了阴影,迎向了光明。我常常和光豪,小壮,大头还有巷子里的小孩们一起玩。母亲去了一家食品厂工作,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母亲也一直未再嫁。
夏天晚上,吃完饭,母亲靠在躺椅上,我在母亲怀里,我们就这么坐在院子里,一边看电视,一边赶着蚊子。母亲常常对我说:“小雷啊!以后,你要做你想做的事,好好学习,让别人对你刮目相看……”电视中的嘈杂声,知了的鸣叫声,还有母亲的轻语,伴随着我进入梦乡。
上初中的时候,我们一伙都去了同一个学校。我和光豪还被分在一个班里,学校的生活过的飞快,我们每天一起放学回家,早上又一起去学校。谁有了喜欢的姑娘,我们还会帮他去收集关于她的消息;谁被欺负了,我们几个就会一起揍回去。
高中,大学,时间如白驹过隙,我们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生活,都走上了不同的轨迹。后来小巷拆掉了,建起来高楼,我们也很久才见一次面,基本上都是用手机聊天。我毕业以后,成功地进入一家外企,经常外出考察。考察就是我的工作,很忙,且居无定所。没几年便买了房子有了车,成为了别人眼中的成功人士,成为别人心中奋斗的目标。母亲还希望我能找一个女朋友回来,我总是笑着说“一定一定”,但是我知道,我现在根本不想也不能找什么伴侣。因为,我的身体,我的大脑,有了很大的问题。
初中,不时会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在课堂上,再走廊中,在被窝里。我一直都假装那是幻听,但那声“贺雷”却清清楚楚地回荡在脑海中。
高中,上着课的时候,跑着步的时候,意识明明非常清醒的时候。我的身体,就好像不受我控制一样,自然抬起的手臂,自己停下的双腿,轻轻扭动的头部……我终于意识到,我的身体出了问题。
我瞒着所有人,偷偷地去做体检,去吃药,去看心理医生,可他们都说我没什么事,应该是学习压力大导致的这些问题。那段时间正值期末,我的成绩下降了许多,母亲见我精神状态不太好,让我在家呆几天,等自己没问题了再回去。可那时候,我还要达到我所定的目标,而且那时候,我也不觉得有人会相信自己身体不受控制这种事情。于是我又转身投入学业中去,那段时间过后,我的身体很长时间都没有那种异常了,长的我都快忘记了这件事。
大学,是成长路上的一个新的起点。四年之后,步入社会,我成功进入一家外企公司。只不过,四年来我不断地重复一个梦,我梦见我站在一个满是黑暗的世界,周围不断地传来风声,波涛声,还有哀嚎声。
压抑,随着声音席卷而来。而在我面前,有一面玻璃,将黑暗的世界分割开来,玻璃的那边地上,躺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他在笑,一直在笑,诡笑的嘴都裂到了耳根。
这期间,我拜访了很多著名的脑科医生,心理学家,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把这当做是轻度人格分裂症,但还有几位医生对我说,我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
他们通过催眠,诱导等各种方式试图与他对话。可许多次,我都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任凭医生对我用出什么样的办法,我都无动于衷。甚至,他们都无法将我唤醒。
我陷入如沼泽般的黑暗中,站在一个很长很长的台阶上,没有方向感,连是在向上走还是在向下走都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台阶的尽头,有一扇发光的门,走完台阶,推开门,我就醒了。可是,第一次,我走了一百步就推开了门;第二次,一千步;第三次,五千步……我把情况告诉了医生,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沉睡了,因为下一次的台阶,可能我永远也走不完。医生也对此大感疑惑,但也没有办法,只能不停地开药,抑制这种异梦。
只有那一次,我在台阶上,前方突然塌了,像被推翻的多米诺骨牌。我站的位置前面,所有的台阶都消失不见,只有那扇门离我越来越近,然后直接撞在我的身上,随后我便醒了。
醒来之后,医生对我说:“他叫贺云”。
又过了半年,我连那种奇怪的梦都不做了。又去看了看医生,医生也说我的大脑没什么事了,心理医生又给开了些药,让我以防不备 然后也让我回去了。我当时很轻松,仿佛身上有一个重担被卸下,那时的我,又变成了许多年前那个开朗快乐的我。
生活继续像往常一样,日日夜夜周而复始。直到那天晚上,我接到了舅舅的电话,母亲心脏病突发,去世了。
我火速赶回家,回来的时候,面前只有一副冷冰的棺材。母亲的遗像挂在灵堂上,我一夜没睡,跪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第五天,下葬。时值清明,天上下起毛毛细雨 一遍又一遍地冲刷掉我脸上的泪痕。许多人都来了,那一次,也是我与光豪的最后一次见面。那一天,我的头,开始剧烈地痛了起来。
脑子里一直传出“贺雷”“贺云”的声音,我刚处理完后事,还没有走多远,便一下子倒在泥泞的土地上。他们还以为我是悲伤过度,昏死过去。后来,我被送到了老家,躺在了我曾经睡过的床上。我,再也没有醒来。
雨过,天晴。窗外有鸟儿叽叽喳喳地飞过 地上的一只小蚂蚁被轻轻捏了起来,又被扔到了地上。至于有没有摔死,谁又会去管一只蚂蚁的死活呢?
“哎呀,这具身体终于是我的了!新生的感觉真美好!”
贺云变成了我新的名字,老家的房子卖了,新家的房子也卖了,工作辞了,那些曾经有过我痕迹的一切,全都在我的手中,被一个个的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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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贺云,我一直在沉睡,突然有一天我醒了过来。我在一个满是光芒的世界,远处有一块玻璃,我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仰面躺在世界的平面上,根本无法动弹。
我眼睛能看到一个一个画面,那是一个第一视角。从里面,我可以看到我在走,我在跑,在吃饭,在学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我的耳朵里常常传来一个声音,“让别人多看看你,要成为万众瞩目的人……”还有许多别的声音,伴随着眼前的画面,传入我的耳中。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东西,叫记忆,另一个人的记忆。
我有着那个人从出生开始的所有记忆,被遗忘的,被磨灭的,在我的脑中都记得一清二楚,挥之不去。我看到一个画面,画面中漆黑一片,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那个声音,应该就是我和那另一个人的母亲发出的声音。
“两个乖宝宝,你们要快点出来哟,妈妈给你们做好吃的,带你们去游乐场,让你们快快乐乐地长大。你们一个叫小雷,一个叫小云,好不好呀?”
“什么?只有一个孩子?我的另一个孩子呢?我的孩子呢?老天爷啊!快把他还给我!我把我的命给你啊!你不要带他走!……”
“孩子他爸,咱们的孩子,没了!”“孩子没了,我也很心痛,你本来身体就不好,医生说你以后生孩子会很危险……以后,咱们一定对他加倍的好。你给孩子起个名字吧,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孩子,就叫贺雷吧。”刚说完,怀中的婴儿,就又哭了起来,然后就又睡了过去。
我一直躺在平面上,大声的喊着“贺雷”这两个字,希望他能够发现我,把我带离这里。但是,始终只有我一个人。
我开始反抗,开始挣脱这个光芒世界对我的控制。刚开始,我一动也不能动,到后来,我发现我可以抬一下手臂,抬一下腿,扭一下头。那个人的记忆画面中,手动了,腿停了,头扭了。我看着那个人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不由大喜,然后反抗更加剧烈起来。正准备坐起来,突然,身边传来一声玻璃轻碎的声音,我身上猛然一股巨力传来,压在我的身上,我又成了一动也不能动的状态。
我大叫,我流泪,我心中逃出去的希望被这光芒的世界所掩埋。我心中的怨恨带动我的身体,我拼尽全力抬起我的双臂,连那边的玻璃都有了细小的裂缝,一丝丝的黑气从玻璃那边飘来。可下一瞬,我便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玻璃上的裂缝又消失不见。我发了疯似的大笑,我发誓!我要得到这具身体!我要成为这具身体的主宰者!永远!
那一丝黑气飘如我的世界中,我可以控制它。我把它变为一个小锤,不知疲倦地敲砸那面该死的玻璃墙,一下又一下,就像那无数蚂蚁爬向你的身体,咬破你皮肤的那一刻,钻入你的身体,吞噬你的血液,分食你的器官,享受你的灵魂……
终于,那一天终于到了!我手中的锤化为了一根尖刺,一下子刺向了那面玻璃,另一个世界的黑气不断从那个小小的点中涌进来。细细的尖刺慢慢地,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我站在尖刺的后面,轻轻一推,面前的玻璃,碎了;刚处理完后事的贺雷,倒在了地上。
一切都调换了位置,我进入了那个黑暗的世界,把地上躺着的和我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一脚踢到了我原来的,满是光芒的世界。玻璃墙慢慢消失了,一面银色的,如同钢铁一般坚硬的墙渐渐形成,将这一明一暗的世界重新一分为二。
我抹去了我能见到的一切留有贺雷痕迹的东西,从此以后,我要开始我的人生,我自己的人生。
可是,我要去去哪里呢?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我知道我要去哪里了,我要去游乐场,我要让你们都看着我,我要成为万众瞩目的人!谁是游乐场里最受欢迎的人呢?嘿嘿嘿,小朋友们,小丑给你们发的糖果与气球,你们喜欢吗?
内心的渴望越来越强烈,有时,在身边没有人的时候,没有人看着自己。扑面而来的孤独感,压抑,阴暗,仿佛身边的一切都消失了。身体开始发抖,颤栗,独自一人缩在角落里,双眼之中好像看到了某种极其恐怖的东西。内心中的天平,开始向一方倾斜。
当第一个人头被做好防腐措施摆放在暗格中的时候,我站在她面前,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她是世界上最完美的艺术品!从今以后,她会陪着我,看着我,永远!
贺雷的钱有很多,我用那些钱买下了游乐场附近的一座位于小巷中的房子,曾经贺雷占据我的东西,现在我要亲自把它夺回来。白天在游乐场看着面前川流不息的人,有向我跑来跟我说话的小孩子,在拿走游乐场发放的气球糖果之后,总是高高兴兴地跟我道谢;一些找不到孩子的父母,被我领到广播站,我也会帮忙寻找他们的孩子;有的情侣走着走着,说着话就吵了起来。我看见了,会从桌子下面抽出一朵玫瑰花,把他们的手握在一起,一起握着那朵芳香的玫瑰。这时候,他们脸上会浮现起红晕,然后女人看着男人脸红的样子,“噗嗤”一笑,便又拉起他的手,慢慢地离开,走时还不忘跟我挥手告别。他们喜欢那个能够带给他们欢笑,那个一直都是笑脸的小丑。我也喜欢他们,因为他们带给了我极大的满足感,我愿意当一辈子的小丑。
下班后,我经常跟游乐场里的那个扫地大爷一起回去,他家也在小巷里。他说,小巷比他的岁数大多了,之所以还没有拆,就是因为政府准备把这里建成一个古街。到时候,很有很多人来这里,以后小巷会变得很热闹。我也曾幻想,我站在巷子路口那里的戏台子上,脸上化着厚厚的,怪怪的妆,在众人歌腔声中舞剑,在主角背后的配角群中举旗奏乐。台下有许多许多的人,远处是一条很长的街道,人山人海,都在注视着我们……
以前,母亲陪着贺雷坐在院子里看着那黑白电视。现在,我坐在屋中的沙发上,母亲那被我整理的漂漂亮亮的头就放在我的怀中。时间久了,我开始腻了。内心的缺失感又出现了,我变得疯狂 母亲的那颗头被我埋在了院子里的地下。
苏醒了,猎杀时刻。
新的人头到了我的怀中,那是贺雷年轻时没有得到的暗恋对象。她拒绝了我,而我却拥有了她。她还是那么美,我把她的美,变为了永恒,她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贺雷那个废物根本不配拥有这么美的艺术品!
我杀人的事情被播到了电视上,我一点也不紧张。怀中抱着贺雷曾经梦寐以求的人儿,那种胜利感,满足感,幸福感涌入了我那过度膨胀的内心。过度渴望,招致完全失迷。我知道,对于这种收集美好艺术品的癖好,已经停不下来了!我上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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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一次杀人案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专案组将监控录像反复调查分析,并没有什么新的收获,只查到凶手行凶之后开电动车驶入郊区,然后便失去了踪迹。刑叔一行人大为头疼,但是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先放下这个案子,去处理新的案子。
那天,下着大雨,时间是晚上七点。一个报警电话的打来,又揪紧了所有人的内心。何光豪几日前去过的那个梦幻游乐场,里面的清理员检验摩天轮设施时,又一个女性尸体端端正正地坐在一个小仓里,头部同样消失不见。
专案组全员出动,前往游乐场。天空中的雨还下着,却浇不灭人民警察那火热的内心。凶手,又一次出现了吗?
何光豪那时候正在家中,刚接到通知,便急忙往游乐场赶。开车驶在那条刚刚修好的大道上,突然,何光豪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贺雷。
贺雷脸上还留着小丑的妆,弯弯的嘴角裂到耳根,在雨水的冲刷下渐渐模糊。他骑着一辆电动车,背后背着包,与何光豪擦肩而过,正飞快的离开。
何光豪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往前行驶,还说了一句“这雨下得真大”。不过,还没有等到他驶出大道,随着天空一道霹雳闪电从天而降,宛如一头巨龙发出的怒吼,他立马刹车,仔细回想着刚才的片段。
背着包,骑着电动车,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笑容,任凭雨下的再大,哪怕是淋湿了他的全身,他也仿佛没有感觉,整个人就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坏了!
何光豪调转车头,急驰而去,手机上显示着通话的界面。“喂,是刑叔吗?您现在在哪个游乐园吧,您快去查一个游乐场的员工,是一个扮演小丑的,叫贺雷,我急需他的现住地址。”
何光豪打开手机地图,寻找着附近的居民住址。车子已经驶到了十字路口,却不知驶向何方,连时间都变得紧张了起来。
“距离这里最近的地方是一个小区,可另一边还有一条民巷。小区我觉得应该不是,先去民巷吧……”“喂?嗯,地址是小巷吧,游乐场里的环卫工人认识贺雷吗!什么?叫贺云?地址在43号吗?好的我知道了,刑叔你们也快来吧,我好像找到凶手了!”
车开不进去,何光豪只好打起伞徒步走进小巷中,看着两旁的风景,他突然想起曾经他们一起共度的时光。贺雷,你究竟遇到了什么?变成了这样一个杀人恶魔。
第一次敲门,没人应。
第二次敲门,还是没人应。
第三次敲门,门里传出了一个声音。“谁啊?”“我,何光豪。”过了一会,门开了。
贺云站在大门门口,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他并没有让何光豪进去。他问正撑着伞注视着自己的何光豪:“你怎么来了?有事么?”
何光豪道:“外面下这么大,你看到我身后的雨了吗?我可以进来避一下吗?”
贺云淡淡地说了一句“进来吧”,随后见何光豪走了进来,东瞧瞧西看看,什么也没说,但是脸上的表情似乎很严重。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好像没有给面前这个贺雷的发小说过自己这在这里。感到一丝不对劲后,贺云看了看何光豪,准备向屋中走去,背后的声音拦住了他。
“你叫贺云是吧,你不是贺雷!虽然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你杀了人,你逃不过法律的裁决!”
“呵,你说得对,我在不是贺雷那个废物。既然你来了,那你就永远留在这里陪我吧。”
话说至此,天空中惊雷闪过,两人都站在院子里,一个手无寸铁,一个警棍已经架在身前,手铐挂在腰间。雨淋到两人身上,两人互相看着对方,时间停格在此刻。
“你看到我身后的雨了吗?我只看到了你身后的光!”这是小时候他们共同写下的句子,何光豪一直记得,他相信贺雷也一定记得。
何光豪抡出警棍,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可他对面的贺云并没有被打到要害,而是一直向后退着。他什么时候练的?何光豪没有时间多想,他必须尽快将贺云制服,不然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故,毕竟这是他的主场。
这不,变故来了。贺云一下子从墙里抽出了他的杀人刀,那面墙前有张海报挡着,谁又知道里面是空的呢?贺云开始反击,何光豪只好不断抵挡攻击,寻找破绽。贺云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把小刀,一砍一划,次次出手攻击要害。
何光豪被逼到墙角,雨水顺着他的面颊滴在地上,他看准时机将警棍甩出,打在了贺云拿小刀的左手上,小刀掉在地上。他一下跳起,趁着贺云迟钝的那一秒,从兜中拿出电击器刺向贺云。贺云被电击器一下电得全身麻痹,何光豪一腿踢出,准备踢向他的右手,把他的砍刀踢出去。可贺云硬是强行转身,何光豪踢在了他的背上,将他踢出去好几米。
何光豪知道自己机会不多,随即如猛兽般扑了过去。贺云身上还有这酸痛的感觉,见何光豪冲来,实在是没有办法,将右手的砍刀向跃到空中的何光豪扔了出去。
何光豪一个腰弓,上身迅速后倾,那把刀直接从他上方飞过。下一瞬,何光豪将手铐拿出,一只拷在自己的手上,另一只拷在了贺云的手上,刑叔很快就来了吧……
砍刀直接夹到了墙里,一根细长的电线被恰好切断,那是院子外面的灯泡电线。何光豪手铐拷在贺云手上的那一刻,电线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弧度掉了下来,正好落在了手铐之间的铁链上。
两人同时倒在了地上,手铐还连在两个人之间。
何光豪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外面的警笛声,他昏死了过去;贺云发现自己突然回到了那个光芒与黑暗相对的世界里,那面无比坚硬的钢铁之墙,消失了。他看见贺雷看着自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随后贺雷的身影刹那间消失不见,对立两面的世界开始交融,他也昏死过去……
屋内,身穿病号服的贺云蹲在地上,脸上画着小丑的妆,前方一地瓷娃娃摆在那里。“同学们,上课了。二号,七号,九号 你们没有在看着老师欧,没有注视着我的后果,嘿嘿嘿嘿……”三个瓷娃娃被挑出来一脚踩碎,碎片散落在地上。“哎呀!刚才老师有点失态了呢,一不小心就弄死了三个学生呢。好了,接下来,你们要一直看着老师,不要走神哟……”
四面墙壁上画着数不完的眼睛涂鸦,眼睛里的眼珠仿佛都盯着同一个地方。似乎只有这样,屋中的人才会感到舒服,感到开心快乐。
“这位同学,你走神了呦,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