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曜倏然发现,那个少女幽灵竟然在看到自己母亲的照片时一下子愣住了。
接下来,龙曜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那少女幽灵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她茫然地瞪大了苍悴的双眼,好似在竭力回忆着什么重要事情。
然而,整整三千多年的漫长岁月时光,早已将她的所有回忆,一刀刀、一寸寸地凌迟殆尽。
她好似想起了太多太多,却又似什么都没有想起。
她愣了整整好几十秒钟,随即,有如剧痛一般,猛地蜷缩起来,死死捂住了自己心口一处被刀划开的伤口!
那少女幽灵整个半透明的灵魂都痛苦地抽搐了起来。
她死死咬着嘴唇,用力捂着心口的那一处刀伤。
龙曜看见,她心口处那一道小小的刀伤,伴随着她的苏醒,倏然间,开始扩大起来,汩汩流出半透明的鲜血,好似正在被一柄尖利的手术刀缓缓剖开。
只不过,谁也看不见那柄锐利的刀刃罢了。
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正渐渐地从那处伤口中破胸而出,以至于她疼得如此厉害。
龙曜有点担心起来。
小小的他迷茫地想伸出手,却无法触碰她,只能停留在半空之中。
他歪了歪毛茸茸的脑袋,关切地说:
“木乃伊公主,你是……心脏疼吗?”
“木乃伊公主,已经死掉了,也会心脏很疼很疼吗?”
那少女幽灵佝偻着身子,痛苦得几乎无法说清楚一句完整的句子。
随即,那具半透明的灵体,有如耗尽了所有力气一般,骤然一软,重重摔回了黄金棺中!
龙曜略显惊恐地探着小脑袋,望了进去。
他看见,那个少女幽灵紧闭的双眼角,隐隐的,似乎有晶莹的泪珠,始终未曾落下。
她看起来……似乎真的有点可怜。
龙曜感到稍稍有些担心,又稍稍有些害怕起来。
他想了一想,便噔噔噔'跑出了那间古埃及时期的文物工作室,就像以往一样,去找爸爸和妈妈,询问应该怎么办。
他的爸爸妈妈,正在工作。
一如既往,并没有抬头理睬他。
龙曜垫着脚尖,努力把小小的脑袋,凑到爸爸的办公桌前,尽可能地让自己更加显眼一些,好被爸爸注意到。
年仅四岁的他,就好像一只软软嫩嫩的垂耳兔一样,歪着毛茸茸的小脑袋,茫然问道:
“爸爸,爸爸,如果木乃伊公主很疼很疼怎么办?”
他的父亲龙秀丞,正在研究一部无比艰涩的失落文献。
当龙曜傻傻发问之时,龙秀丞正专著地凝视着那些斑驳的古代文字。
并没有抬头看焦急的儿子,更没有理解他年幼无知的胡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习惯性地随口答道:“那么,就去做一个全方位的样本检测,查明他的死因。”
年幼的龙曜,当然也完全不知道爸爸在说些什么。
他只是习惯性地拿出一本小小的黑色日记本,将爸爸平日里教导他的每一句话,都用光怪陆离的图画和稀奇古怪的文字记录了下来。
然后,他又歪着脑袋,呆呆地问道:
“爸爸,爸爸,如果木乃伊公主没有死,她又活过来了怎么办?”
龙秀丞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文献,再一次随口答道:
”木乃伊是干尸。它是不会活过来的。它如果能活过来,那么,你就不是在做样本检测了,而是在做活体解剖了。”
龙曜又一次似懂非懂地把爸爸的话全都歪歪扭扭地记了下来。
然后,他歪着脑袋,又那样好奇地扑闪着大眼睛问道:
“爸爸,爸爸,你说的活体解剖,是不是用小刀刀把木乃伊王子活着切开来。
然后,再一颗颗地取出他的内脏是吗?就像爱丽丝婆婆切开鱼肚子做饭给我们吃一样?”
“差不多。”
龙秀丞依旧答得无比随意,完全没有过脑。
龙曜却记录得无比认真,好像已经得到了很科学很标准的答案似的。
龙秀丞这才微微晃神,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古老文献,低头看了年幼的儿子一眼,略显宠溺地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道:
"去找妈妈玩吧。爸爸在工作。”
龙曜好像毛茸茸的小兔子一样,无比乖巧地点了点头,噔噔噔又跑了出去。
龙秀丞再一次埋头伏案,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儿子刚刚又进行了一段多么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
毕竟,这种情况,他们父子之间,早已习惯。
龙曜真的很乖很乖,甚至乖得有些过了头了。
他真的又噔噔噔跑去了妈妈的工作室。
他的母亲伊苏,正在复原一份西汉时期的宫廷古乐谱。
她坐在一架复原的青铜异兽箜篌旁,一音音解读着数千年前的礼乐韶歌。
龙曜果然又像一只垂耳兔一样,噔噔噔跑了过来。
歪着毛茸茸的小脑袋,挤着挤着,硬凑到了妈妈面前。
他问:
“妈妈,妈妈,如果木乃伊公主很疼很疼怎么办?”
伊苏闻言,无奈地一笑,垂眸看了一眼年幼的儿子。
她手中弹奏的古曲并没有停下,但她答得却比龙秀丞委婉和耐心多了。
她至少粗略地过了一下脑子,稍稍意识到了龙曜正在问些什么。
于是,这位年轻美丽的母亲,略带理想主义地答道:“木乃伊公主么?她离开埃及王宫,住在陵墓已经好几千年了,可能是想家了吧。 曜曜那么聪明,可以吹一首古老的安灵曲给她听,那样,她就不疼了。”
龙曜奋笔疾书,也将妈妈的教导歪歪扭扭地记录了下来。
然后,他又歪着脑袋问:“妈妈,妈妈,如果木乃伊公主没有死,她又活过来了,怎么办?”
伊苏闻言,”噗嗤“一下,轻笑出声。她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古曲,无比宠溺地吻了吻龙曜的额头。
她是一个非常温暖而沉静的年轻母亲。
既没有把儿子胡言乱语放在心上,又没有扼杀他天马行空的童年幻想。她无比温柔地顺着儿子的胡话,微笑答道:
如果,木乃伊公主可以复活,那么,你就对她好一些。”
伊苏的笑容,温暖得好像一场撕裂时光的幻梦。
她说:
“整整好几千年的陵墓岁月。一具木乃伊如果连死亡都做不到,那一定很孤单。曜曜就不要再欺负她了。”
龙曜茫然扑闪了两下夜色的大眼睛,在妈妈的这句教导上,用荧光笔画了好几条“重点强调”的波浪线。
画完以后,他终于如释重负地微笑起来。
”妈妈,妈妈,曜曜全都知道了。谢谢妈妈。”
龙曜高兴地说罢,依旧像只小兔子一样,噔噔噔跑了出去。
伊苏其实也完全没有弄清楚儿子究竟为什么那么高兴。
她只是深深望了望龙曜欢快的背影,然后低头,继续研究她那份缥缈仙音般的古谱。
就像龙曜出生后的每一日、每一夜一样,这对青年才俊一直都在埋头苦干,孜孜不倦。
龙曜又噔噔噔跑回了那间古埃及文物工作室。
他看见木乃伊公主的幽灵,还是那样静静躺在黄金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