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道沿途的杏花密密匝匝地垂满了枝桠，枝条沉甸甸地压下来，一架马车颠颠而过时一只纤手乍然举起，折了枝杏花粉黛袖入怀中。玉露洇湿了袍子，主人却毫不在意，大马金刀地斜倚在车上，一边腿曲着搭在车板上，另一边腿闲闲地悬在空中，不安分地晃着。
楚涵芸偷偷往车里瞧了一眼，抬起袖子凑到鼻前嗅了嗅，眯着眼喃喃感叹:“馨香盈怀袖，不愧是京城……花都这么香……”
“涵芸。”楚鹤之都没拨开青布帘子，闭眼打坐，隔着一层帘子喊了声她的名字，而后道:“扔了。”
“啊……”楚涵芸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已经懒得去深究师傅是怎么隔着帘子打着坐还能留个心眼儿给她的，当即翻了个白眼，掀了车帘子爬进去，对着楚鹤之坐下来。
抬眸看了眼师尊——没睁眼，还阖着呢——看来没得商量。
“哎……”她长吁一口气，这才磨磨蹭蹭地从袖口里抽出枝条来捧在手里，看着楚鹤之的羽睫，字斟句酌地开口了:“师尊，弟子看这杏花实在开得好看，这才想着要折了……送给师尊，弟子知道错了……”她故意摆出局促不安地模样，扯谎扯多了学地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楚涵芸说完又偷偷瞥了楚鹤之一眼，不知是不是看走眼了，觉着师尊抿着的唇角好像向上勾了那么一下，旋即又辟易了。
楚鹤之睁开眼，淡淡扫了一眼那枝杏，开口道:“为师是否教过你，尘间之物都是不得入我们楚山的。”
楚涵芸和他鼻观眼眼观心，终于还是垂下头道:“是……教过了。我们楚山容”不得凡尘物，就算带进去了，不过半炷香也是要化为灰烬融为岚烟的……”
她一字不漏的背下来，见着楚鹤之“嗯”了声后又阖了眼，这才死了心。
刚掀了帘子准备爬出去扔了这枝杏花，却听见身后楚鹤之道:“如果喜欢，便留到回山那日。”声音比平时授课时都要低沉，像是在胸腔里闷了许久，终于在喉咙里咕噜了一圈吐出来，和沾了露水的杏花一样，沉忒忒地。
“是！”楚涵芸听见自己笑着应道。
他们是占星世家，在整个都城都是很有名望的。虽然外人无法入了楚山，但她师傅经常被宫里的贵人请去占星。
她师傅楚鹤之是最好的占星术师，但他生性清冷，平日里只占星，不多与旁人纠葛。说唯一的败笔吧，就是收了她这么一个吊儿郎当的贪玩徒弟。
但不知是不是楚鹤之秉持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观念，到哪都携着她，也不嫌烦。
不过她也乐享其成，悠哉悠哉地拈着杏花，指尖挑弄了一会儿，喊到，“师傅我们这回去宫里又是为哪个贵人占星啊？”
不觉已经到了玄武街，昨儿个下了夜雨，青石板道上湿漉漉地，却不改人物繁阜——沸地笙歌，满街珠翠。
楚鹤之思忖着也快到了，取了搁在一边的佩剑，配妥后道:“不是贵人。”
楚涵芸见周边的人渐多了，也不好意思一直没骨头地瘫坐在马车外边，就又脸皮薄地回了车厢里，擦着师尊的肩膀落下坐来，一脸八卦样儿:“不是贵人……那难道是更尊贵的皇帝？！”
楚鹤之瞥了她一眼，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觉着刚刚蹭到的地方，对方肌肤的温度都隔着衣裳过渡过来，微妙地发烫。
"不能给真龙天子占卜，教的又忘了吗?"他为自己装腔作势的冷漠羞赧。
"一时没想起来罢了！"楚涵芸嘴硬，还想再硬一句的，刚要开口，马夫便停了马，下来到边上掀开他们的车帘子:"少侠，到了。"他看着楚鹤之。
"噗——"楚涵芸一听便笑出声来。
"……"楚鹤之先行下车，站在街边从钱袋里掏出银钱，也懒得点了，默不作声地全递给马夫。
马夫道了谢后，便驾着马骨碌碌走了。车轮子在路面上碾了两道车辙，像拖着鼾睡地尾巴。楚涵芸终于憋不住，闷了几声后捂着肚子笑起来:"少侠?！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旁人知道您已经过了耄耋之年吗哈哈哈……还有啊，师傅你明明是个占星师，为什么穿得跟混江湖的人似的。"
楚鹤之抿了下唇，也不理睬，自顾自地走。
等到了紫禁城找到派出来接应他们的宫人，领了牌子进宫已到了酉时。
天边泛着灰白，归鸟颉颃，风里携了些许凉意。舞榭歌台点灯，勾栏瓦肆添烛，楚鹤之在进殿时接下披风给楚涵芸罩上:"在外边等我。"
她顺口答到:"好。"可没过多久就后悔了，虽说已然入了春，天也回暖了，但夜间还是凉，风掀起她的刘海，楚涵芸又把披风裹紧，往脖颈拢了拢。
"太子殿下。"和她一块儿站在门口的侍卫突然出声作揖"皇上现在正有要事"，她也顺着望过去，不知何时外边来了个身着玄衣的少年，轻裘缓带玉树临风，虽然身上没佩剑，但她偏偏就是想到话本里说的那句:"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少年意气从骨子里透出来，是街上卖的桂花酥和荷花糕添了薄荷味的喜欢。
"知道了。"
他走到她面前的时候不经意瞥了她一眼，而后竟然停了脚步，稍微向前探着身子，低头笑着看着她:"嗯？小宫女，你是什么时候掉过来的?以前怎么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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