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来的时候，后面跟着了个怯生生的小孩——虽然并未比当时同样也只是小孩的我小了多少。
我顺着瞧他的眼，却发现那原本一直停在我身上的眼神慌忙躲开了，好像，很怕我。女人没有什么表情，也并不会理会我看动物一样的眼神。她揉了揉他的发丝，对着他说了很长一句话，我只记得一句。“他是你的新哥哥，柾国呐。”
我不在乎我当下所谓的母亲是什么货色，也不考虑如何与这个叫柾国的弟弟相处，至少当前，穷与压迫的生活所带来的只有一个活的像大人一样，沉默寡言的我。我只需要考虑的只有如何走出这个地方一件事。就像生母死的那天，他们说闵家的孩子是冷血动物，没有良心。无所谓，不成我还得哭一场？然后陪着我的母亲去地狱待着？心脏不跳了，死了就是死了，还不如我代替她好好活下去。
但终究计划比不上变化，事与愿违的常态好像是一个全套，打不破，逃不掉，任何人都是。打算再怎么也只是想象中的，现实往往才是一切的起源。比如，
田柾国。
从来的那天开始，他都显得对我这个哥哥的惧怕，从眸子中露出的单纯和向往是在几年前我也拥有过的，如同易碎的玻璃失手后就会被影子吞没。他总是藏在女人的身后，默默的瞧着周围，好几次被轰走，也是一言不发地缩在角落玩着他所带来的仅有的玩具，一片枫叶和一朵假的桃花，这是他的宝贝。两室一厅，本就小的儿童房中也是没有了空间，床很小，睡上我和他自然是没有问题，但我不可能和他同睡一张床。我怎么也忘不了他看着我把我的床单铺在地上，在床上把家里唯一的新床单重新铺好，让他睡上去试试的样子。那双眼睛中闪着的光，很亮。
他说，谢谢哥哥。
家里好像越来越贫困了，田柾国没有了衣服，带来的最后一件衣服也被铁钉划出一条很长的口子，那女人说，那就不穿了，反正也不怎么出门。田柾国去也不说话，依旧坐在角落，只不过这次他在看我，我有些头疼，因为他眼中的单纯和无知。我不知道这种东西是可悲还是可喜，更不清楚这样的东西我是否有过，我不清楚，不知道，至少在这个家中我是第一次看见。
我并不算喜欢他，他和那女人的到来使本就小到可怜的家更加拥挤。让他穿上了我的旧衣服，可是还是大了很多，套在他身上，松垮垮的可以盖住半个大腿。也好，省的还给他找裤子。第二天，女人见到了他身上我的衣服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的望了我一眼。他把田柾国全权交给了我，包括吃住穿搭。我不清楚南俊是否能理解这样的事，他的眼中依旧闪着光，很刺眼。
我也不大记得金南俊第一次半夜从床上爬到地下睡眠本来就不深的我是哪一天那日好像在下雨，雨打在不结实的屋顶的声音如何也掩盖不了那女人的呻吟，他见我醒了又怕的离了远了些。低头支支吾吾，那女人的声音断了，传来了男人的一声骂，我闭上眼，把他拉到我的怀里，捂住了他的耳朵。
他说，哥哥，我怕。
那晚女人的呻吟和男人粗犷的喘气声几乎持续了一整夜。我所谓的父亲，仅仅只是一个下半身比脑子快的败类货。也不是没见过他那些令人作呕的模样。太阳穴有些发疼，应该是没有休息的缘故。人渣配狗，我还真希望他们能天长地久。田柾国倒是很快睡着，我这才有机会好好看看这个小孩。田柾国长得和那女人并不怎么像。就算近期的伙食被我照顾的真说不上棒，脸上还没有褪去的婴儿肥让他看起来比我还强壮些。比刚来的时候倒是高了不少，勉强能把我给他的衣服穿实。
当门外的第一声鸡鸣响起时，隔间的屋子里的声音才戛然而止，我看着怀里仍然在熟睡的田柾国，轻轻放下了捂在他耳上已经发酸的手。有些吃力地把它放回了床上，掖好了被子，就像一个很爱弟弟的哥哥那样。我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重新躺下。我没有睡着，只是在等天亮。
田柾国醒了。下意识的就看我，我也在看他。他转过了头，装模作样去理被子。情不自禁地，我笑了，起身拉住了他的手，帮他理好了被子。
“柾国，在里面等我。”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和他说话。也是我在这个家里，很少展现的笑容。
我带着他出逃了，隔壁房间衣冠不整的男女还没睡醒，一片狼藉的床单混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根本没眼看。几件衣服和还没有过期的药品，包括我能找到的父亲的所有藏起来的钱。我问田柾国，哥哥要走了，你要不要和哥哥一起？他依旧是不爱说话的毛病，他低着头瞥了眼了一眼拥在男人怀里赤裸着的母亲，转身拉着我的衣角，几乎是不可察觉的点了点头。我拿着他的玩具，带着他逃离了这片黑暗。
那年我18，南俊15。
他成了我唯一的亲人，我也是他唯一的依靠。原本不起眼的小孩，慢慢的，成为了我想照顾的累赘。我一直想逃离的地方，在身后离我远去，我牵着的是忽然闯入我世界的弟弟。
小镇上的店里都不收童工，我不能让田柾国在外面等我，偷出来的钱租了一间地下室，可能是粘着我习惯了，他不敢一个人呆着。他说，他是不是在拖累我，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一个人逃出来，只用顾着自己一个人，只要自己不死。但，不知道是在我抱他入睡的那一天晚上，还是他轻轻扯着我衣角让我看天上的星星时候眼中的光。我突然觉得，我也有了责任。
坏小子总共有坏小子的活法，身上的戾气总会使需要我的人看得上眼，租了房的最后一点钱勉强给田柾国交了学费，欠下的是一张一月内还完欠款的学校清单，老师主动给他办了贫困生补助，但他依旧要我去接他放学。我也应下了。
所以现在，一起开始新的生活吧，田柾国。
我的十八岁，我爱上了这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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