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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敲了好一会儿门才等到孙哲平来开门，这一开门就看到他兄弟一脸憋屈，兄弟身后还有个没有几个的青年笑眯眯地朝他招手，把张佳乐吓了一下。
“搞什么啊这是？”张佳乐把孙哲平拉到一边小声问，一边问一边用余光悄悄打量那青年，可还没看仔细人家又朝他挥了挥手，搞得他挺不好意思。
孙哲平左眼一个“想”右眼一个“死，”一米八几的男子汉竟然露出了生无可恋的神色来：“家教，叫叶修。”
张佳乐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呢，没想到就区区一个家教，顿时就放松了，调侃起来：“不就是家教吗，你都气走多少个了，别怕，要相信自己是最欠揍的。”
孙哲平对他兄弟无法感同身受而稍感愤怒，他怀着要死一起死的混账想法，朝叶修吼了声：“加个旁听生成不成！”
张佳乐心说人家就收一个人的钱怎么会愿意给两个人补习，没想到那个叫叶修的家教竟然吼了回来：“你朋友成绩怎么样？”
孙哲平揭他老底：“中考考得特好，后来谈恋爱荒废了，现在弱爆了！老师你快救救孩子吧！”
叶修应了声好。
张佳乐我操一声，脚底抹油，连忙想溜了，没想到孙哲平这心狠手辣，一把把门关了，推着张佳乐就往叶修面前走，直接把他按在和叶修面对面的位置坐下。
气的半死的张佳乐一拍桌，抬头就想和孙哲平争辩，结果目光正巧对上叶修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一下就不好意思折腾了。
这个青年可能真不比他们大多少，挺白，皮肤也好，长得也不错，笑起来眼睛狭长，有些坏坏的，像狐狸一样，可眸子却很澄澈，好像什么都可以看透。
张佳乐莫名其妙地有点不敢直视他，偏了偏头，自我介绍起来：“叶老师好，我叫张佳乐。”
“你好。”叶修挺礼貌地回了句，也不多客套，公事公办地继续上课。
课上到一半张佳乐就开始走神了，虽然叶修讲课讲得挺好的，不太像刚出来工作的水平，但是他最近烦心事太多，以至于装不进这些伟大的知识，满脑子是儿女私情。
孙哲平倒很在状态，他本来就是学习不错的人，只是性格拽而狂，常年顶撞老师且不服管教，搞得没人愿意教他而已。
叶修或许是因为年轻，挺懂学生的心思，能够对症下药，而且比孙哲平更拽更狂，孙哲平羞辱他一句他可以一句话把孙哲平气得只能冷笑，也算是一物降一物了。
张佳乐低头写笔记，写着写着手就停了下来，眼神有些恍惚，指尖不自觉地按住笔杆。
孙哲平正忙着和叶修斗智斗勇，没注意到张佳乐有些阴霾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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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回到家时他爸正坐在客厅里抽烟，四十几岁的男人了，做事也没点考量，烟头堆了一地还不打算停。
见张佳乐对他投以鄙夷的目光，他操了一声把手里的烟头往张佳乐身上砸，破口大骂：“你他妈什么东西给你老子脸色看！要不是你妈现在还住着院我把你腿都打残！”
张佳乐躲得快，烟头一点儿也没碰着他，但他还是觉得恶心，对男人这种粗俗的话真的鄙视到极点，冷冷地讽刺回去：“我妈住院你以为是因为谁，要不是刚开始她说不舒服时你不当回事她至于现在这么痛苦吗？”
张佳乐他爸被戳到痛处，更加火大，不知道怎么回口，干脆直接不过脑地把手机一把砸过去，张佳乐没料到他能干这么傻缺的事，反应不过来，额头被手机边角磕到，一下破了皮，生生发痛。
他爸见儿子真的被打到了顿时愣了愣，像是现在才回过神来，现在才知道自己竟然对自己亲生孩子如此动怒，吓得赶紧过来要查看张佳乐的伤势，却被张佳乐一巴掌拍开他那只指甲都因为抽烟而发黄的手。
“有这闲情就去多关心我妈，”张佳乐冷冷地说，抬腿就往自己房间走，“真不知道你妈是你老婆还是我妈是你老婆，听人告状两句还真把自己老婆当婊子了，那你他妈
的当初为什么要祸害她。”说完这段话他的房门就被狠狠地踹上，发出一声巨响。
张佳乐他爸发疯似的用力提着沙发泄愤，嘴里操操操的骂听得张佳乐反胃。
他捂着因为还没吃饭而被胃酸折磨得难受的肚子坐下，拿起手机打开QQ，嘴唇抿着，有些紧张地盯着屏幕，心跳声伴着加载的过程慢慢变大，直到看清楚了消息列表里置地的那一栏依旧没有回复才冷冷低下来，归了零。
他失望地点开一个好友申请，是下午刚认识的叶修发来的，可能是从孙哲平那里问到的，他没什么心思想太多，随手点了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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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医院看望他妈的时候张佳乐满心都是难过。
他妈年轻时也是个精致好看的女人，十分有气质，追她的人不少，可她却选了他爸这个光嘴上会说实际根本烂泥一滩的男人，怀着对为了生活的美好期望结婚生子，结果一步步把自己折腾得发福苍老，成了黄面婆，当年深深爱着她的一个男人多年后与她相见竟然要哭了，哆哆嗦嗦地骂脏话，说他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女人被糟蹋成这样，那傻逼真他妈该死。
张佳乐从他妈那听来这件事时马上举双手双脚赞同，本想顺势骂骂他爸，却在一抬头看到他已经不复美丽的妈捂着嘴哭了起来，哽咽的声音里掺杂着这些年来受的委屈。
他妈从出嫁后就没有享过福，他爸去创业失败得一塌糊涂，只能去人手下打薪水不高的工，一个男人被生活打压到清楚了解到自己的无能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加上结了婚后爱情成了柴米油盐，美丽的妻子因为不太好顾家而让他越看火气越大，竟然对着当初说要疼爱一辈子的女人冷言冷语地嘲讽起来。
他记得小时候，他妈还会忍耐着不发火的，用极好的教养控制自己，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妈终于忍耐不了，慢慢地也开始朝他爸骂回去，且语言越来越直白粗俗，活生生从端庄优雅的女子变成了骂街不眨眼的泼妇，张佳乐看着他妈妈从那样美丽的样子一点点被折磨到面目全非，只觉得痛苦不堪。
把美好的东西揉碎了才是最让人痛心的。“妈。”张佳乐朝那个身上插着管子的、已经因为生病而瘦了不少，脸色也铁青得难看的女人喊了声。
他妈回头看他，眼里那些苦痛在看到张佳乐时融化了，努力显露出一些母亲的慈爱来，温声说着什么，张佳乐没有听清。
后来他奶奶也来跟着他们家住了，婆婆对媳妇可能自带仇恨值，又因为张佳乐这个孙子性格比较阴沉，她老早就不满意了，可劲儿在张佳乐他爸耳边煽风点火，说他妈不检点，多她不好，把张佳乐带得像个女孩子似的……
男人丝毫不怀疑他妈的话，越想越觉得自己眼光不好，没有娶到一个贤惠的妻子，日渐嫌弃他妈，越快越好看越看越难受，以至于出了轨，被发现后还指责他妈，把罪名归咎给他妈，奶奶还在旁边冷嘲热讽，说某些人要是真的做好了妻子的本分哪能系不住丈夫的心呢。
谁也不知道那时候张佳乐妈妈的病已经悄悄蚕食了她的健康，她曾无数次在不舒服时和丈夫说，那男人却把全身心放在另一个人身上，权当她撒野，只有张佳乐红着眼眶悄悄把生活费攒起来，等觉得足够了连忙带着他妈上医院检查，这一查反而把男人的心被带回来了，因为他妈已经到了不马上手术就没几年能活的地步了。
纵容活得凄凉，纵容生活折磨得她什么都不剩，可她还是把最温柔的眼神投以张佳乐，试图把一些坚强和善良刻进张佳乐的骨头里，不让他变成和他们一样低卑的存在。张佳乐探望完妈妈之后浑浑噩噩地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没多久突然接到了孙哲平的电话，语气暴躁：“我操，我刚刚去楼下接叶修时看到隔壁奶茶店里有你女朋友，跟他们班一男的坐在一块，她是怎么回事？”
他发怔了片刻，在听到叶修向孙哲平询问他今天还要不要过来一起上课时才回过神，他苦涩地回答道：“我也不清楚。”
那头孙哲平沉默了片刻，识趣地没有再提，和叶修说张佳乐今天不来了，咱们俩可以二人世界了。
那边叶修可能是嘲讽了什么，气得孙哲平又呵呵干笑，可张佳乐却一点没有心情再听下去。
他挂了电话，手背搭在眼睛上，深深呼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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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有个初恋，初中时追到的，长得挺好看不过脾气和成绩都不怎么样的一个女生，他当时被家里刺激得满心的叛逆心思，一心想着要谈一段比他爸妈要厉害得多的感情，像是要证明给自己看他和他爸妈那样卑微而普通的人是不一样的。
他对那个女孩子非常好，既有这种叛逆心理的加成，也有因为本就挺喜欢她的成分，尽管女方一直矫情做作，但他还是愿意对她好，甚至在中考后特地把志愿从原先可以去的第一批学校降到最后一批，陪着这个女孩子去了非常不怎么样的R中。
他把全身心投入经营这段自认为美满的幼稚感情里，以至于成绩在一点点下降都没有察觉，直到女孩对他日渐冷漠时他才知道抬起头看看身边。
这时他发现这些不甘心烂在这个破学校的学生们全都拼了命的学习，他所在的重点班每天气氛都压抑而凝重，所有人都埋头盯着书本，他坐在期间，只觉得压力张牙舞爪地扑过来，重得他咬着牙都还手脚发冷。
他不愿意把自己的痛苦告知别人，孙哲平这样的好朋友都不愿意，他承受着因为当初的冲动而留下的悔恨以及妈妈身体渐差带来的难受，迎着叶修的嘲笑露出愤然的表情，一点破绽都没有被人发现。
可他已经快要奔溃了。
高二的第一次月考后他妈病情突然重得要马上进行急救，手术不管成不成功他妈存活的概率都不高。
他妈躺在担架上被推进手术室时他那终于痛改前非的爸撕心裂肺地大喊老婆挺住，为了我，为了我们家，挺住……可他妈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他慌乱地朝他妈喊了声要坚持，要看着我考大学，声音不大，可看起来已经没有生息的妈妈却突然动了动指尖，费力把拳头攥起，他爸在一边无声落泪，神色痛苦又绝望。
行尸走肉一般走回家时他名存实亡的女朋友打电话过来，说分手，说我真的不适合你。
张佳乐声音平稳，回复：“我为了你放弃上好学校，来这里慢慢堕落得没个人形，你的一句不适合可以赔我的前途吗？”
女孩骂了一句你他妈自作自受，把电话撂下了。
张佳乐自己呆坐了几分钟，突然哭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妈妈要不在了，他为了一个人把自己的前途都废了，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超越他，可他什么都抓不住，他正在被命运拖着往泥潭里走，他就要堕落成那些不见天日的奋力挣扎也握不住希望的、最失败最卑贱的人，他就要重复他爸妈那样只有吵骂和绝望的人生……这时候门铃响了，张佳乐没有知觉一样过去开了门，见到了好一段时间没见的叶修。
他还愣着时叶修突然往他嘴里塞了什么，顿时满口都是甜腻腻的，配合着叶修的笑容刺激张佳乐的味蕾。
“听大孙说你没考好，怕你想不开，给你送糖来了。”叶修神态自若，“吃完平复一下，你现在这成绩真是看不下去，不给我补习到六百分别说你是我的学生。”
张佳乐眼泪都还流着呢，还下意识怼了回去：“靠，你谁啊？有谁认识你吗？”
叶修拍他脑袋，说了句戳他心窝的话：“不知道我可以，但是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
张佳乐嘴里的糖果融化在舌尖，叶修的温柔也在无声中化开，化成彩色的希望，绘在一颗没有颜色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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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叶修盯着覆在他身上的张佳乐，盯了好久，最后伸手一把把人搂住，莫名其妙地问：“抱就抱呗，我们俩还要讲究这么多的吗？”
张佳乐嘿嘿笑了两声，紧紧地把叶修抱满怀，心里甜得厉害。
叶修突然幽幽地问：“同学，你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张佳乐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被这么一提醒愣了愣，随后发现自己全身都湿了，连忙撒手，一脸震惊。
叶修疯狂嘲笑他，说哥刚从温泉出来你就敢占便宜，也是勇气可嘉，还朝他竖了大拇指。
张佳乐差点哭了，这个恶魔是谁，当年拯救他的天使在哪里，为什么生活会这么艰难。
心中苦涩的张佳乐没有注意到孙哲平推门而入，一把搂住了叶修的肩膀，低笑道：“好啊你们俩，背着我偷偷搞来搞去……”
随后卧槽一声，质问：“你这么大年纪了还玩湿【隔开】身【隔开】诱【隔开】惑？”
叶修懒得理他，抱着手臂询问：“你说说你考得怎么样了，有三本没？”孙哲平笑了笑，轻声说了个知名大学的名字，挑眉挑衅地望着叶修：“怎么样，满意吗？”
叶修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还不算太丢人。”
趁着孙哲平揍他的想法还没有变成实际行动，叶修把话题岔开，有些感慨地说：“还挺快的，你们居然就毕业了。”
他们都不由得想起两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这个老师擅自闯入两个叛逆又敏感的少年的领地，却又先把挥舞着爪子要吓死他的孙哲平给治得服服帖帖的，又把迷途少年张佳乐带回正道，也算是做了好事。
“真的太快了……”他们俩都有些不舍，在遇见叶修前他们也是不被人看好的不良学生，没想到一眨眼他们就成了高三级的传说，考去了这么多人奋力拼搏都去不到的学校。
而叶修，也从他们俩的老师，变成了这么多少年的救赎。他们一下觉得很不公平，他们只有这一个老师，可是老师却会带这么多学生，哪天他们就被淡忘了。
但是师生的感情搭建与断裂本就是铭记与遗忘的过程，指引他们的光未来也会指引给更多迷路的孩子。
叶修掏出手机一脸严肃地打开某游戏，招呼两个人过来，诚恳地请求：“快帮我看看怎么让这只宅蛙出门，我看韩文清那只都出门三次了，我这怎么什么没出息呢。”张佳乐秒答：“物似主人形。”
孙哲平机智地提出建议：“按照对付你的经验，我觉得拔了他网线就好了。”
叶修一人一巴掌推开，高冷地说：“滚吧。”
他们俩笑嘻嘻地坐到他旁边，不管人愿不愿意就开始在屏幕上瞎点起来，把叶修烦得想让韩文清入他们的梦。
房门外传来他的学生们的声音，一群人傻子似地在喊叶老师，哭嚎一样：“叶老师，你快回来，我们不能看着你醉下去，快出来，孙翔揍你一顿就可以解酒了，你别怕——”
孙翔特激动地纠正他的人设：“滚蛋！老子不动粗的！我最多就数学考个一百五十一吓醒他！”
叶修啧啧两声，心说这傻孩子又在做梦了，一回头看到张佳乐和孙哲平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好像被抛弃的糟糠，他没忍住笑了。
或许老师会教一批又一批的学生，会记住又遗忘很多人，可总有一些特别的存在，会一直在他的心里占据独属他们的一个位置。
叶修拍拍两个人的肩膀，说了句早就该说的话：
“恭喜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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