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北京。
杜子腾闭目吸着烟,吸到一半时,他把烟熄灭,睁开眼睛来回扫视附近的一切,物物不入眼,事事不留心。
房间很昏暗,他依稀只能看见一些影子,漂浮而起的烟雾连成一片,笼罩在四周,随风不散,给这里平添一丝压抑的气氛。
吸入浑浊的空气,他被呛得小声咳嗽,差点流下泪来。
“子腾,以前你抽烟的频率很低,现在动不动就抽一整天,怎么回事?如果是心情不好,我可以陪你出去走走。”望月翔来到他跟前,皱眉打量了一会儿满地的烟头,语带责备地说。
杜子腾只瞄了他一眼,就厌烦地别过头去,同时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望月翔的热情冷却不少,堪堪笑出声,“呵呵,还在生气?”
杜子腾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夏蝶到底被你藏到哪里去了,这是我第九次问你,这次你若还不说清楚,别怪我不客气。”
望月翔说:“她有手有脚,怎么能说是我藏的。你冷静想想,是她根本不想见你,还是说你自欺欺人。你们仅仅有过数面之缘,你马上可以断定她对你是忠心的了?”
“她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杜子腾毫不客气地回吼道,“你可以不说她现在在哪里,但你必须如实告诉我,在医院里发生了什么?”
望月翔笑道:“子腾,你说话难得有这么婉转的时候,其实你可以说,她去医院做什么?对不对?”
杜子腾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第一次发觉,这个日本人没事把中文学得那么好,对自己未尝是一种幸运,“一个样,我出国两个月,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望月翔终于不再是捉弄他的态度,带着歉意的表情说:“子腾,我不能说,夏小姐虽然没有明说不能告诉你,但我知道她有这个意思隐含在里面。”
“不过,我可以向你透露一点,她似乎打算在北京念书,前几天她跟我说要回一趟家。那天,正好是你回来的前一天。”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没有灯光夜晚,烛火晃动下,映得她的面孔忽明忽暗,却满载着忧伤,很安静。
“望月老师,对不起,我一定要回去看他们一次。现在虽然很好,我也很开心,可是日子过得越久,我就越觉得心里不安,连觉都睡不着,经常睁眼到天亮。没完没了的回忆将我的脑子填的慢慢的,根本无法静下心思考。实话说,我很讨厌这种感觉和状态。”
他说:“你可以试着用电话联系他们,说真的,你这一去,可能会打乱很多人的生活节奏,好好考虑一下吧。”
她微微摇头,“我不想再考虑了,考虑太多只会伤到自己。我目前还不想伤害自己,所以我必须回去一趟。”
他说:“这样做你更可能会受伤。”
夏蝶闻言充满自信地笑了,“我已经有充足的心理准备,考虑到种种情况,我都有不同的应对之法。这点,您不必为我担心。”
“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可以。”
“你此去,会不会把自己的身份公开?”
她沉吟片刻,终于很肯定地说:“不太可能,我只想在远远看他们一眼。这次回去,只对夏蝶有意义,也就是说,他们过得如何,与我无关。”
阳台上忽然吹过一阵风,把房间里唯一的蜡烛熄灭了,室内一下子昏暗下来。他们隐约听到彼此重重的呼吸声相和,连成一片,逐渐感染心灵。
望月翔轻叹气,“我无法约束你,给你个忠告吧——倘若有人认出你,你应该痛快地承认,我不希望你逃避这个烦恼。”
“我会考虑的。”黑暗中看不清她起身的动作,模糊中他感到对方来到自己面前,“老师,我也有个问题要问您。”捉狭的语气,她轻轻说,“我长大后,你愿意与我结婚吗?”
“呵呵,那时候我都老了,以你的美丽,怕嫁不出去?”他不留痕迹地转移话题,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身边,感慨道,“你很聪明,总能看清楚自己的方向。我年轻时若有你一半明白,怎么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说完后唏嘘不已。
“老师您这么博学,还能有什么烦恼呢?”她好奇地问道。
“你看看我,在异国他乡左右逢源,事事都要看别人脸色,始终带着两副面孔做人。而这些,只为了能多挣些钱,风光地回国。”或许被少女的话勾起潜藏心中的往事,也或许是有意无意间吐露心声,他的声音罕有的激动,“我在日本有一个恋人,她家很有钱,家长们看不起我这个穷老师,一直用钱来阻挠我们的婚事。”
“直到现在。”他苦笑了一下,“快五年过去了,她还在等我,而我依然无所作为。”
“你们为什么不私奔?”她还保留了这个年纪年轻人浪漫的想法,天真地说。
“私奔?那是耻辱!”他冷笑,那刺耳的笑声几乎刺痛了她的耳膜,仿佛鬼哭。
“不好意思,我有点失态了。”他很快平静下来,似乎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发生过。
夏蝶不敢再作声,乖乖站起来柔声说:“很晚了,我先回去了。明天周末,您还有好几份家教,早些休息。”
当她走到门边时,他又问了一次,“你真的要回去吗?”
“恩。”她回首笑嘻嘻地说,“车票都已经订好了。”
你有你的坚持,阿树有阿树的坚持,两份坚持却是不同的,那是向前追寻和在原地等待的区别。
“去吧。”他不再进行劝阻,挥挥手,“晚安。”
门关闭的瞬间,房间内重新变得灯火通明,他眯起眼睛,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就算是能完美地保护自己的人,心也会因别人的受伤而殇,哪怕是隔岸观火,灼热的温度同样能融化坚冰。
……
“喂,喂……”杜子腾连连叫了几声。
望月翔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哦,你说什么?说到哪里了?”
“我打了几次她的电话,不是关机就是不接,这是为什么?”
“很简单,她不想被打扰。不对,你的行为可以算作是骚扰了。”
“我换了几个号码,都是一个鬼样。”
“无视所有人吗?”望月翔想了想,欣然说,“那更无需担心了,说明她不在彷徨中,这倒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好消息。”
他继续解释说:“她这次回湖阳,大概是打算和过去斩断瓜葛,这么一来,当然会不可避免地受伤。就我所知,夏小姐很会保护自己,而且一直渴望交流,她不接电话的行为,也是一种自我肯定的表示。”
“你确定?”杜子腾将信将疑。
“我……”望月翔还没说完,就被一响一响的敲门声给打断了。
“一定是她。”杜子腾来不及听他说些什么,越过沙发跑过去,急匆匆地打开门,“果真是你。”他不能置信地惊呼。
门外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女孩,左腕的手链熠熠生辉,还有那不甘示弱的眼神,一副微翘起得小嘴,不是夏蝶,又是谁?
“很久不见,杜子腾,你好。”她缓缓开口了,声音是有异于以往的甜美温柔,“我可以进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