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湖阳。
傍晚,天色昏暗。
湖阳市公安部局长办公室的大门缓缓开启,从中步出两个中年男人,一瘦瘦高高的人一边走一边说:“兰局长,这次多亏你了,我替夏蝶谢谢你对她的关心和爱护。”
另一人相比之下就显得有些过于矮胖了,他无所谓地摇头说:“这是哪里话,令嫒不幸患这种病,耽误了青春,我也心生怜悯,为她办理新的户口身份证,只是举手之劳。作为当爹的,我同样不希望她今后的人生还会受到过往的困扰。唉,还好有你这个做父亲的愿意为她操心。”
夏之的笑容消失了,他低下头,手轻轻刮过相片上女孩安静的笑脸,浅蓝的背景下,那一朵颤抖的朱唇格外鲜艳夺目,“现在的夏蝶,长得可真像当年的星澜。兰阳,我一想到这些,就很害怕……。”他没有再说下去。
“还记得20年前,你追求她的景象,轰动小小的湖阳。”兰阳脸上浮现追忆的神色,“你当着她爸爸的面,竟敢对自己开一枪。如此勇气,吓跑多少人,嘿!”
“不说这些陈年往事了。”夏之叹息,“我还要去菜市买菜,先走一步。”
兰阳看着几乎与天空连成一片的乌云,说:“去我家吧,一起吃菜喝酒。很久没碰过面了,我不知道你整天躲在哪里,几年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若不是因为这件事,你还要玩失踪到什么时候?今天说什么也要好好聊聊。”
夏之点头说:“你也是一个人过,应该可以体会我的心情。每天经过同一个菜市场,为每餐吃什么发愁,既不能太单调,又要不断换口味,唯恐营养不到家,面对那几个熟得不能再熟的菜贩子,那种无聊透顶的讲价,你会发现说什么也是多余。”
“哈哈,我可不一样。”兰阳大笑着挽住夏之的肩膀,带动他随自己一起走,“我家那小子,挺懂事的。通常我加班,他会煮好饭等我回去——这会他可能还在忙碌着呢,我提前和他说了,有客人来,要多准备些好吃的,你可得赏脸。”
“那你养了个好儿子啊!不像我那个,我不做饭,他就不吃,宁愿自己饿肚子。你说气人不气人。”夏之嘴里说着埋怨的话,心里却美滋滋地想,“女孩嘛,娇气些没什么,有男人养就行。”
他保证,“我会养你一辈子的,直到你有能力离开我,自力更生。除非你嫌弃我曾经对你不够好,甚至说得上是冷淡。”
夏之就这样,走进一个怪圈子里,分不清方向,自然不懂得何时该离开。
……
……
兰轩在家里中厨房里忙碌着。
他一手掌握锅头,另一只手指挥锅铲;一边勉强抬高左肩,同时向左侧歪着头,身体的两部分一起卡住一部手机,对正话筒连连说:“快到了?那好,我也快忙完了……就这样,拜拜!”
“好了!”兰轩刚把菜转移到碟子里,将它们搬出厨房,重重地放在餐桌上,还没来得及吁出一口气,就听到门铃响铃的声音。
揭开第一层门,他看见外面站着一个陌生人,是一个英俊的中年男人。兰轩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问:“是夏叔叔吗?我叫兰轩。”
夏之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默认。待兰轩给他打开门,他才说:“你是夏胡的同班同学吧?”虽是问句,语气却是极为肯定。
兰轩微摇头说:“我们不同班,偶尔在一起学习,您是夏胡的父亲?”
不是同班的,可为什么他最爱提起?
夏之挑着眉毛,没有回答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反而继续问道:“夏胡离开学校前和你说过他要走吗?”
兰轩纳闷,心说你问这些干什么,难道夏胡出什么事了?
“说过一些,没有具体的理由。叔叔,夏胡还会回来吗?”
“你们希望他回来吗?”夏之反问道。
闪电在灰白的天空上留下一道淡黄的轨迹,停留很久很久,似乎照得两人的脸庞明亮了一些。
兰轩静如深潭的眼波轻微波动了一会儿,他接着话题回答说:“他还是不要回这里好一些。”面对夏之探求的眼睛,他只好硬着头皮具体解释,“我感觉他在这里很不快乐,虽然他的成绩很好。怎么说呢?应该说是他长得有点特别,恩,就是漂亮,所以很多人都经常用特别的目光看待他。男的女的,还包括某些老师,当夏胡走过他们身边时,时刻面对这些烦人的东西,我不敢想象他究竟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还有一些兰轩没有当他的面说出来,那是一些夏胡抱怨夏之的话,包括有谎言和实感。
夏之听了暴怒。他在恨,心头在滴血,拳头握得紧紧地,甚至有指关节就此错位,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声惊天霹雳过后,又是大雨倾盆。
兰轩在一边听得耳根发酸,他勉为其难地陆续说下去,“我和几个人曾想做一些事情让他快乐些,可事情办砸了,深深伤害了他。”他垂着头,真情深切地说,“我们不知道他到底恨不恨,我想他是不会真正地恨下去的。”
“你们倒是有心!”
夏之没具体问到底是什么事,在他看来过去的夏胡已经无可挽回,并不十分重要;他要的是现在的夏蝶,健康快乐,了无烦恼。这个做父亲的此时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奔到夏蝶身边,将她抱进怀里好好呵护一番,弥补可能的伤痛。
“他不会再回来了。”夏之开口,语气冰凉,“以后自会有人来怜惜她,安慰她,保护她。这些破碎的过去,我想她可以忘记。”
“但愿吧。”兰轩并没有对夏之的话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只说他的理解,“这些往事是可以淡漠掉的,却难以忘记。或许明日重新拾起时,也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就过去了,您何必执着这些呢?”
“小孩子懂什么?”夏之对兰轩重复一遍他曾对夏胡说过的话,神经质地把上半身的衣服完全脱掉,露出强健匀称的体魄,极具雕塑感的肌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兰轩被这流氓般的举动惊呆了。
等他回过神时,夏之再无踪影。
他随即跑到阳台眺望,隐约可见一个高大的的人影在大雨中越行越远。
“这什么怪人啊?!”
兰轩跺着脚,想想还是决定不能这么不清不楚地就完了。他抱着几把雨伞,冲出屋子,追向那个雨中漫步的男人。
“轩儿,你怎么了?”兰阳吊了几瓶酒刚要上楼梯,就见兰轩急匆匆地身影,两父子堪堪让过对方。
“你的客人跑掉啦!”兰轩连伞都没来得及打开,如一阵惊虹,沿着直觉的轨迹,在雨幕中消逝。
“到底怎么了?”只余下兰阳坐在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吞着口水发起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