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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渊不过走了几步而已,江池年听到脚步声,嚷嚷开了:“我我我就是出来透口气,没别的意思啊!”
他手里还擎着枪,见状停了下来,“都看见什么了?”
江池年亡羊补牢地捂住眼,“什么也没看见。”她现在无比后悔自己那害人的好奇心,就不该听见枪响出来看热闹的。
“哦——”他意味深长地拉长音调,枪在指尖转了一圈,“你不觉得有些欲盖弥彰吗?”
江池年从指缝里看见他似笑非笑的脸,好看是好看,也挺可恨的,“怎么会呢,我这就走,这就走!”
说罢,她脚底抹油就要溜回戏园里避风头,刚转了个身,腰身便被人箍住,随即一阵天旋地转,人还晕乎着,耳边响起“砰”的关门声,她顿时回神。此时整个人坐在他腿上,后背膈着方向盘,身前是一具近在咫尺的男性躯体,还有那张放大了更为俊朗的脸庞。
姿势委实尴尬,江池年身子不敢动,不代表她嘴皮子也不敢动,毕竟有的人就算死了,嘴巴也还活着。
“我……唔——”
江池年今夜穿了西式的衬衫,镶了花边的衣领托着一张玉白粉嫩的小脸,美的不可方物。粉团包子就在眼前,虞渊手痒痒,没等她说话便掐住了她的脸颊,手感比想象中还要好。江池年的脸在他手里揉圆搓扁,心里憋屈,张牙舞爪地去抓他的手,这家伙下手没个轻重,她是真疼啊!
虞渊这才看到指腹处浅红的印子,不由松开了手,她眼尾有颗小小的痣,他的指尖落在上面繁复摩挲,似要用适才凝固的鲜血将其染红一般。
他想起一个人,如那日在百乐门见到她时,记忆深处的某个片刻忽然被唤醒。
江池年竭力后仰,避开他的魔爪,“你别碰我的脸,有话好好说!”她最讨厌别人捏她脸了。
虞渊纹丝不动地压着她,手上的动作停了,却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戏园子里的掌声隔着窗户传来,《贵妃醉酒》也唱到了尾声。
江池年对天起誓:“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我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你和你旁边那人。你大人大量,不要跟我计较了好不好嘛。”
求饶的话到了他耳朵里平添几分撒娇的意思,虞渊更想欺负她了。面上却摆出一副略加思索的样子,语气淡淡:“可你看到我杀人了。”
她瞪大双眼,“我没有看到!你不要乱讲!”
虞渊自顾自往下说:“你还知道我是来劫狱的……”
江池年捂住耳朵,欲哭无泪,“我不知道!你别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虞渊满脸写着“你看我信吗”。
江池年仍在挣扎,“我现在和你在一起,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就算下去告诉他们你要劫狱,也没人会信我,他们只会觉得我和你是一伙的,到头来把我俩都丢进大狱里,我不是自寻死路吗?”
分析的有理有据,虞渊见她强作镇定的小模样,内心的恶趣得到极大的满足,“你说我如果挟了你,他们会把我想要的人放了吗?”
江池年身子一抖,“不会的,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他们怎么会管我的死活……”
“这样啊……”他遗憾地叹了口气,手里的勃朗宁抵在她腰侧,“既然没有价值,留着也无用。”
她恨不得咬断自己这乱说话的舌头,“不对啊,你是要去劫狱的,跟我有何关系,你杀了我引来士兵的注意,反倒暴露了身份。”
虞渊没说话,枪口挪开寸许,示意她继续说。
“所以?”
“所以我肯定不会出卖你,你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求你了!”江池年双手合十,高举头顶,表情相当诚恳。
虞渊没忍住,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他双手托着她的腋下,将她抱到副驾驶座上,“既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我好人做到底,去哪儿?送你一程?”
江池年脑筋有些转不过弯,茫然眨了两下眼,“你不是要劫狱吗?”
他发动汽车,目不斜视,“突然不着急了。”
江池年皱眉,想拉开车门,却发现上了锁,“我哪儿都不去,你先放我——”话音未落,她看见岳以舟不知何时出了院门,刚上黄包车准备离开。她脑子一热全然忘了自己的处境,“快快快!跟上这辆黄包车。”
虞渊看了眼前面的人力黄包车,有所踟蹰,“不合适吧……”
江池年心急如焚,只恨不得自己长了四个轮子去追。
最终还是他妥协了,开着车跟在黄包车后边,好在此地荒僻夜已深,路上没几个行人,没人会发现这极其诡异的一幕。汽车招眼,江池年一路都提心吊胆,好在岳以舟并未回头,就这样跟到了她城郊外一处小镇,黄包车在一处平房外停下,付了钱,她下车进了屋子。
江池年没下车,只是透过车窗记下了窗外的景致和来时的路,今晚岳以舟在家,她自然不能进去查看,只能等明日白天她回戏园再来。
眼下还有一件更棘手的事,江池年苦笑转头,虞渊刚巧侧目,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
她觉得他心里在算计什么,试探性地开口:“要不……放我走?”
他面色如常, “母蚂蚱要抛弃公蚂蚱了?”
江池年吃瘪。
虞渊歪着头看了眼窗外的荒山野岭,“你住这?”
江池年否认:“那倒不是。”
他点头,再度发动车子,“那送你回去,住哪?”
江池年推拒的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儿又吞回去了,苦恹恹地报了个地名:“百乐门。”
百乐门虞渊常去,但从没见过她,车子掉了个头,她听见他道:“你的身份还挺……扑朔迷离。”
江池年抬眼,正对上他的目光,几分探寻,几分兴味。
回去的路上,她扒着车窗看街景,百乐门坐落于望城最繁华的地域,素来有贵族区的美誉,所以一路上还算灯火通明。旧时捧戏子,现在捧歌女,都是千金散尽为博一笑,有钱人讲究时兴,坐在百乐门那叫洋气,管他台上叽里咕噜唱的哪国歌曲。
车子开进元德路,人渐渐多了起来,衣着时髦的年轻男女从车窗前走过,还有蓝眼睛高鼻梁的洋人。她在美利坚留学的时候司空见惯,倒是江夫人早年间总说这些老毛子杀人不眨眼,平日里看见都要绕开走。
一眨眼,洋人已在自家的地界上混得风生水起了。
人一多车便开不动,虞渊一闲下来就想逗她,“你和岳以舟什么关系?”
江池年沉溺在十里洋场的无限风光里,“没什么关系啊。”
虞渊自然不会信她,“没关系你尾随人回家?”
江池年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见眼前出现百乐门的招牌,她突然福至心灵,开始满口胡柴:“事已至此那我便不瞒你了,我和岳以舟是兄妹,我们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后来他去了戏班子里谋生,一晃好多年过去,我们彼此都没再见过面。这些年他一定过得很苦,如今寻到他,也是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接济接济他。”
虞渊听完沉默了,江池年暗暗得意,自以为一段话说的声情并茂滴水不漏,哪知他不过静了片刻。
“你和岳以舟,一个在百乐门,一个在安和园,半斤八两。他如今是望城名伶,裙下之臣不知凡几,你却在百乐门名不见经传,谁接济谁还真不好说。”
江池年五指成爪,在玻璃窗上狠狠挠了几下。
不多时,车在百乐门前停下,江池年推门,发现这回没上锁,便连招呼都顾不上打,一溜烟跑的没影儿。
百乐门里灯红酒绿,笙歌不绝,有服务生认出了他的车前来迎接,他摇摇头,开车离开了。
一周前也是在这,当红歌星宋枝枝的演出,临开场前乐团的乐手突感不适被送往医院,虞渊就是那时候看见了舞台一角的她,身着西式的礼服裙,一把小提琴艳惊四座,险些夺了宋枝枝的风头。第二天的报纸铺天盖地都是关于她的,毁誉参半,有人说江家千金自甘堕落与百乐门歌女厮混,也有人说江府千金灵心彗性,无愧望城第一名媛的美誉。
望城有那么多名媛,“第一名媛”这顶高帽都不知给多少人戴过了。
车上少了个人,车都开的快了许多。回到城东大狱,张诚还在那等,见少帅回来,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虞渊下了车,却没理他。
张诚忍不住发问:“少帅,公道讨的怎样了?”
虞渊的脸上不见方才戏弄人时的欢愉,睇了他一眼,“你的格局也就一只烧鸡那么大了。”
张诚莫名被训,悲从中来,“少帅……不是你说要去——”
“我说你就信?”他再次打断他的话,“我是去办正事的,要公道自己去讨。”
张诚:“……”他赌上身家性命,自己若真去讨公道,少帅估计能把他骂个狗血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