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日子过得飞快,一个眨眼的功夫,竟然已经入了冬。
离明兰来到这里,也有小半年的时间了,她也终于慢慢地适应了这个时代的生活。
从最开始怕自己露馅儿别人看出她不是原先那个六姑娘,到现在她已经能对这盛家大院的一花一草一木,每一个女使小厮,每一个走廊亭台楼阁,每一处隐蔽的小路,都摸的一清二楚。面对什么样的人,该说什么样的话,行什么样的礼,也是学的像模像样。更别说她总算见识到了盛爹,林小娘一家和盛大娘子一家人的脾气秉性,也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老太太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
她确实佩服这老太太的见识和风姿。别看人家天天在屋子里,却是精通窗外大事。老太太一辈子过得也苦,却能以自己坚毅的性格死死地撑下来,才最终成就了如今盛家的繁盛局面。况且,老太太对这六姑娘那是真的视她为掌上明珠宠着爱着,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明兰心道,六姑娘,你该知足。有这么一个待你的至亲,是人生之大幸也。
不管怎样,我会替你好好照顾老太太,你放心。
其他人,比如林小娘时不时地闹几回,大娘子也时不时气的冒烟,墨兰如兰日常拌嘴斗气,盛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姐姐华兰时不时回来探探亲,一家人倒也处得和睦无事。
若不是还有那档子事儿,明兰几乎都要向这慢节奏的时代舒适的生活屈服了。
哎。
说起那档子事儿,明兰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那小公爷也不知和谁学来的追求女孩儿的路数,自打那日之后,明兰便更加感受到他赤裸裸的爱慕之意了。
这位爷,上课时不常扭过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看看明兰在干嘛。若明兰在研磨,他便研磨;明兰写字,他便也写字;若是明兰什么也不干,那小公爷就能一直盯着她,直到明兰实在是禁不住那样的火热目光才默默地捂脸扭头,心说:"天爷啊!"
这还不算,若是说起放学之后这位小公爷是怎么半道儿堵明兰的,那才叫令人服气——可真真是一堵一个准儿。无论明兰换了多少条离开的路,那小公爷总能毫不意外地出现在她面前,要么送给她一些个稀罕的小玩意儿,要么就和明兰闲聊几句。要不是看着那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明兰特别想小拳拳打爆他的头。
不是,这,这谁能顶得住啊!
……
这天,小公爷却没来上课写文章。那平日坐着个明媚少年的座位显得空空荡荡的。
明兰没由来地有些焦躁。
心想也许是小公爷府上出了什么事?为何 不为也不来知会一声?这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风。他那人,极懂礼数,叫人实在找不出他行为做事的不妥之处。所以即便是不来念书,也还是要打发人过来说一声的。然而今日无理由的告假,却是失了礼节,到底为何?
明兰顿时有些紧张,莫不是,果真还是发生了她认知以外的变故?
这绝对不是个好兆头。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厉害。
这一日,明兰过得慢且艰难。她想过了无数种可能,每一种可能的后果都让她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忐忑。
吃东西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连庄学究罚她抄的文章她也再难以下笔。
于是熬到了第二日清晨,明兰便起来梳洗梳妆,领着小桃就向着书塾走去。
小桃一边哈欠连天一边感慨自家小姐真是越来越上进了。以前可是每次都最后一个到的,如今竟起的这么早去研究学问,不得了。
明兰却是因为不找点事情做就静不下心,这才急忙忙地来书塾。
没想到,有人更早她一步。
齐小公爷在明兰之前就已经来了。吓得明兰从帷帐外进来的时候吓得一个激灵,口齿都不清晰了,"小,小公爷,你,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齐衡一见是明兰,顿时觉得屋子都明亮起来了,不自觉地露出他的梨涡,声音依旧是低低的:"六妹妹!六妹妹来得如此早,可有用早饭?"说着便转头:"不为,你去将马车上的食盒取来,给六妹妹吃一些。"
不为应了一声"是"就出去了。
小桃看到此时此景,脑袋瓜难得灵光了一回,连忙说:"哎呀小姐,你的书放在屋子里没带来,我去给你取来。"
然后一溜烟的就跑了,她要去拦住不为回来,省得他打扰小姐和小公爷那个什么什么的。
"小桃!" 明兰气急败坏地心里暗暗的骂了句:"这坏丫头!"
这下,屋子里就剩下明兰和小公爷两个人了。
明兰没敢和小公爷那火热的目光对视,却又实在是逃不开,只好弱弱地说:"昨日……昨日小公爷没有来上学,也没让人来知会一声,我祖母让我代问一句可是家中出了什么要紧的事?现在还有没有关系?"
齐衡一听,十分抱歉地抱拳道:"是元若失礼了。昨日清晨母亲突然生病,我一时着急,去皇宫请了太医来给母亲看病,这一来一回耽误不少时间,就误了上课。后来一直陪着母亲,也忘了来让人告诉一声,实在不该。六妹妹替我向盛老太太陪个不是,元若下次定不会再犯这种错。" 说完,又端端正正地弯腰鞠了个躬。
明兰听到齐衡如此说,心里的紧绷感顿时烟消云散,轻松多了。
还好。还好。不是她想的那个样子。
"那郡主娘娘的身体可有大碍?"
"已经无恙。"齐衡道。
"那便好。" 明兰呼了一口气,总算心里的石头落地。
齐衡却是心神荡漾,与六妹妹独处的时光可真是不很多呢。她是否有些害羞?脸蛋红彤彤的叫人喜欢 。才两日不见,他就想明兰想得厉害。这不,一大早急急忙忙的便让不为拎着书箱来了书塾。原以为还得一会儿才能见到明兰,没想到她也来得这么早,叫他正好撞见。
齐衡多希望时间停在这一秒,他就什么也不做,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明兰,就好。
可明兰脸皮可没小公爷那么厚,她早就在感受到小公爷目不转睛地注目礼之后就红了脸,心里一万句"这谁顶得住啊"飘过。她都快哭了,到底该做点什么现在?
许是感受到了明兰害羞,齐衡方才回了神,连忙拿起文章问道:"昨日未听学究讲书,六妹妹可否告诉我昨日的内容?"
明兰转过身来,头却依旧低低的,"昨日学究布置的题目,是立嫡还是立贤。过几日好好思考之后,各自是要起来论述这题目的。"
齐衡听了,却眉头一锁:"学究题出得应景,却是否有些不妥,现在的时局世人都看得明白,如此正大光明地议论官家的是非,不太好吧?"
"学究只说,让我们在课堂上议论一番便是,不必说出去,如此便没有什么不妥,只当是练习论述能力罢了。"明兰道。
齐衡沉默了一下,然后问道:"六妹妹如何看?"
明兰也沉默。
她知道齐衡在这个问题上只可能做一种选择,那就是立嫡。小公爷家中独子,是嫡子更是贤子,所以天然他不觉得这是个值得争论的问题。以他的根深蒂固的礼法观念,他觉得立嫡子为必然,贤子辅助为更上一层楼,若天下权位均能如此承继,便可以少生是非。
明兰心想,小公爷,你太天真。不是人人都能像你一样有这样的背景,有你这样的熏陶,和你这样博大又浪漫理想的胸襟。
人心之复杂险恶,是你想象不到的。
明兰几乎有些病态地闭上眼睛不断的回忆起来。
她想起那条昏暗的长廊,那个灾难般的晚上,那个少年无助绝望的眼泪,那句"其苦不堪说,其痛难言停" 的苦涩悲凉。
苦,也苦,其苦不堪说。
痛,也痛,其痛难言停。
那一块经过老天爷精雕细琢的美玉,在时代的推动下,终究破碎成了一堆渣子,叫人心痛,却又无可奈何。
悲也!
齐衡见明兰似乎有痛苦之色,以为她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于是连忙问道:"六妹妹你……"
却被明兰打断。
明兰睁开眼, 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我只知道,贤能不贤能未必看得清楚,可嫡庶与否却是明明白白。庶子若是真贤德,便不会为了一己私语毁灭家族,反过来说,嫡子掌权,若是能够约束庶子,使其不敢犯上造次,也能永葆昌盛。大丈夫当忠君爱国,与其做这些争论,不如做个纯臣,乃正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