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岑租住的屋子其实离水木大学不远,离北京大学就更近了,就在它的西门外。陈岑看中的正是它离进修班上课地点近,又靠近大学校园,能沾点人文的气息。
那是一片拥挤的平房区,租住的多半是怀着梦想的年轻男女,也有在校情侣。平时进进出出人很多,现在临近年关,反而冷清起来。
贪钱而抠门的房东们搭起各种样式的简易房,侵占着走道的空间。这家的墙和那家的墙之间,留着一米多宽的巷子,抬头望不见天空,幽幽深深的,白天都有些怕人。
七拐八拐,终于到了陈岑租住的那家。推开铁皮大门,一条小小的过道,边上一溜四间小屋。陈岑住的是最里面那间。
“很简陋吧。”陈岑推开房门,拉亮灯,说话的时候笑了笑,有那么一丝苦涩。
苏雪一看,小屋还没有自己寝室大。一张单人床,床尾有张木头的长方小桌子,配套着两张椅子,床对面是简易衣橱和一个紧凑的书架,加上门口的鞋架、地上铺的小毯子和些小零碎,空间一下子局促起来。
但是淡雅的窗帘和墙围、松软的靠垫、可爱的小挂袋、三只亲密的绒毛小熊、一对水晶玻璃杯,加上处处透着的整洁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幽幽香味,还是勾勒出了女孩房间的特征。
“进来呀。”陈岑放下衣袋,递过一双粉红色绒绒拖鞋让苏雪换上,自己换了双休闲平底鞋。“待会儿出去要添好多东西呢。”说着她从某个挂袋里取出便条本和短短的铅笔,随手记下“拖鞋”两字。
这还是苏雪第一次进女孩的私人空间(女生寝室是公用的,不算),所以有点点拘束,站着不动,手里的袋子也不知道该放哪里。
陈岑拿过袋子随手放到衣橱边,拉着他坐到床沿上:“累了吧,靠着休息一下。”说着拉过靠垫放到他背后,又取出墙角电饭锅内锅,掀开一道帘子进到内间:“这儿是自带的卫生间,有水笼头,有抽水马桶,这样就不用去公共厕所了。不过房租每个月多了100块钱,房东很抠门吧。”
苏雪“嗯”了声,看着陈岑忙进忙出,已经烧上热水,又开始收拾拿回来的衣物,就帮着把洗漱用品放回卫生间。卫生间就两个平米的地方,中间又挂了道朦胧的帘子,把里面的马桶和这边的洗脸池隔开。女孩就是比较细致,充分利用起空间,洗脸池前挂着面椭圆的小镜子,边上钉了两层木头架子,下层放化妆品和洗漱用品,上层放着卷纸和卫生用品。这里就更加女性化了,苏雪看了脸微微红,却触动心思,记起自己已经是女儿身的事实。
“好了,休息一下,待会儿出去买东西吧。”陈岑又拉着苏雪坐到床上,两个人挨在一起。“看看,喜欢姐姐这里吗?”
靠垫软软的,带着陈岑身上的香味,很温馨很舒服,苏雪就又“嗯”了声。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姐姐,晚上我睡哪里?”因为房间里就一张单人床啊。
趁苏雪不注意,陈岑一下子搂住他躺倒在床上,偎依在一起:“床够宽的,晚上就这样睡嘛~”
苏雪的脸顿时通红:“姐姐,不要开玩笑了,这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呢?你是我妹妹啊,不是吗?我的小雪妹妹~”陈岑的脸一样红透,却能够注视着苏雪,搂住不松手。
“我——”苏雪想争辩一下,最后还是忍住了,换了口吻,“姐姐,你要给我时间让我逐渐适应嘛,我心里还觉得自己是个男孩。”
陈岑适可而止,松开手,接着两个人都坐了起来。气氛变得有点尴尬,两个人的心跳都很快,不敢回味刚才搂抱的滋味,思绪却飘来荡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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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依旧是阴晦晦的,不到五点钟,外边已经暗了下来,小屋里采光不好,更是像夜晚降临。陈岑就领着苏雪出门,拐出平房区,去北京大学的燕园食堂吃晚饭。
因为进修班是依托北大办的,陈岑能够领张临时的餐卡,在北大固定几个食堂用餐。这为她省了许多麻烦,也比外边小餐馆省钱、卫生。
正是吃饭的点,加上学校内多数食堂已经关张,所以燕园里人还不少。陈岑要请苏雪去二楼点菜,在苏雪的坚持下,最后还是在嘈嚷的一层大厅坐下。吃饭的时候,陈岑忽然笑眯眯,悄悄说道:“小雪,有好多女孩子在注意你,还有好多男生也在盯着你看呢。”
苏雪本来就有点儿不自在,听她这么一说心更慌,三口两口吃完,就垂下头老僧入定一般等陈岑。
吃完饭,陈岑带着苏雪去附近的国营超市买东西。按着清单一样样地找,在超市里转了四五个来回,终于把东西买齐了。在付款的时候,两个人争着掏钱,最后还是陈岑付的。不过收款的那个北京中年妇女在接过陈岑的钱时,却用不屑的目光瞟着苏雪。仿佛在说:小白脸,要靠女人养活。
苏雪没觉得怎样,陈岑却看在眼里,不知怎地突然发起急来:“干嘛这么看人?你什么意思!”
有些老北京人就有这么一点优越感,觉得咱是首都公民,高素质的,咱自个儿行得正、坐得直,敢做敢当。这个收款大妈就是这一号人。
“没什么意思呀。怎么,看不得呀?心虚啦!”嗓门一下子拔高,并露出尖牙利嘴。
陈岑是知道这类人的嘴脸的,平时也不去计较,然而这一次脾气莫名地大,却又说不过人家,脸胀得通通红:“你说清楚点,我有什么心虚!”
苏雪拉着她的胳膊,在她身边劝慰着:“姐姐,这种人不值得计较,我们走吧,不用理她。”劝了一会儿,陈岑狠狠地瞪了那收款大妈一眼,跟着苏雪离开。
那收款大妈得意起来:“什么玩意儿。年纪轻轻就包养男人,一个小贱人,一个小白脸!”
唉,这收款大妈估计是得了更年期综合症,这么火爆。她是故意说给陈岑听的,声音不小,似乎是觉得吵得不过瘾。陈岑这一下再也控制不住,冲回来一把揪住这个嘴里依旧不干不净的大妈的领口:“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幸好值班经理等人赶来了,把两个人隔开。否则就照大妈“不屈”的斗志,一场撕打是免不了的。
值班经理要收款大妈向陈岑道歉,结果她推开柜台扬长而去。陈岑要追上去,苏雪赶紧从背后抱住她的腰。值班经理一脸尴尬,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这个疯老太婆的儿子前天刚被人甩了,这两天她像吃错了药,得罪不少人了。对不起,对不起。。。”
被苏雪抱住,陈岑的身子酥软下来,忽然有种错觉——他依旧那么强健有力,依然那么能够依靠。于是不再计较刚才的插曲,搂着苏雪的胳膊走出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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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会不会觉得姐姐脾气坏?”在回去的路上陈岑突然问道。
“没有。是那个收款员太可恶了。不过以后用不着跟她们这类人计较,我们过自己的生活,不用得到她们的认可。”
“你还是怪姐姐了吧。”
“不是——”
“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自己觉得到北京后变得越来越强横了。这个社会,你示弱就会有人欺到头上来,吃了几次亏才知道要想立足就要狠起来。”
苏雪不说话,心里却想:姐姐你狠吗?你对我那么好,狠只是层薄薄的外壳,内心是多么地善良啊。。。
“小雪——”陈岑突然欲言又止。
“嗯?姐姐?”
“明天,明天你可不可以恢复女孩装扮?是这样的,明天我想带你去商场购物,那个,你穿女孩衣服会好一点,因为,因为,就不会出现刚才那种被人误会的情况,好不好?”
本以为苏雪会反对的,至少也会犹豫考虑一阵,所以他爽快地说了声“好”时,陈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你,你是答应明天做女孩打扮了?”
“对啊。”苏雪再一次的干脆。
“太好了!”陈岑顿时把之前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一把抱住苏雪,亲上了他的脸颊。
幸好,夜色浓重,遮住了两个人的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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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屋,陈岑看到苏雪露出些疲惫,就让他躺下先睡。
“那你怎么睡呢?”苏雪又开始犹豫。
“小雪妹妹,怕姐姐晚上吃了你吗?”陈岑难得地开起玩笑,看来心情依旧不错。“别怕,你看——”说着撩起床单,从床板中抽出一层厚夹板来,大约有一米宽,还能折出三条支撑腿;一摆弄,再把褥子折叠的部分铺展开,很快单人床就变成了双人床。
“夏天的时候,我有个外甥女来北京玩,住我这边,所以就买了这张床。”陈岑微笑着,轻轻刮了下苏雪的脸颊,“现在安心了吧?洗漱一下早点睡吧。”
其实床的宽窄不是本质问题。然而,看到了陈岑目光中的真挚,苏雪乖乖地去卫生间刷牙洗脸。陈岑隔着帘子给他递来热水,一会儿又递进来一件厚厚的淡青色的睡衣叫他换上。
“好了,乖乖地先睡吧。”陈岑为苏雪盖好被子,掖着被角,淡淡的光影里,像个温柔的母亲。苏雪就闭上眼睛,一开始觉得有点新鲜和激动,然而毕竟刚刚伤愈,真的累了,不久进了梦乡。
陈岑把买回来的东西放置妥帖后,找出来银行卡、存折和一个小小的记事本,坐到桌子边,凑着台灯开始比照。她拿着笔,一边看一边涂划,把原来记下的十多个条目删掉了一多半,又看了一遍,轻轻咬了咬嘴唇,笔再次来回滑动,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又有一项内容被取消了。然后,她开始“唰唰”地写,一条接着一条。等到翻过一页,她咬了会儿笔头,看了一眼存折上的存款余额,想了一下又动笔记下两条,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最后校对了一遍,默算了一下,就把这些东西收拾进了小包包里。
接下来做什么呢?平时的话可以看一会儿书的,然而现在,床上的他传来的轻缓呼吸在这静寂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楚,仿佛是种神秘的旋律,把陈岑的心神全部吸引住了。睡吧,睡吧,明天还要起来给他做早餐呢。心里的声音也在催促。
陈岑觉得心跳突然快起来,洗漱的时候手也轻轻发抖,换上睡衣后更是莫名地脸热。
自己这是怎么了,心里在期待什么呢?她已经是妹妹了,明天还要给她买衣服,买化妆品呢。以后,只能是一对好姐妹,只能是这样的关系了吧。。。
这么想着,却没有把床底整理袋里的被子拿出来,而是轻轻揭起苏雪的被角,钻了进去,紧紧贴着他的后背躺下,犹豫了一会儿,又慢慢伸过手去搂住了他。
她是妹妹,他现在是妹妹了,搂着他吧,没有关系的,搂着他吧,只是姐姐爱护妹妹。。。
陈岑这样安慰着自己,终于睡着了,只是眼泪还在悄悄淌着,沾湿了苏雪的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