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叶萧萧还是天下第六剑派风雨堂的十六岁新晋弟子，因为天赋出众得以登剑山。
巧合的是，李怀枫那一年也刚好十六岁，二人便相遇了。
都是少年得志，两位天才彼此自然较起了劲，索性结伴而行。
那一年，最为耀眼的天才便是他们两个。
二人并肩而行，笑谈剑道，大步登山，所有人都远远坠在他们身后，那是何其意气风发。
渐渐的，他们二人趣味相投，心中的斗志渐去，彼此开始惺惺相惜。
就如伯牙子期，手中剑道就是他们的高山流水。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仅仅是一上午的时光，他们两人彼此熟悉的却像是老友，开始以道友相称。
志同道合者，方为道友。
那一刻，叶萧萧只觉得自己生于世只为了今日与李怀枫相遇。
但是逐渐的，离山巅越近，他越能察觉到自己的极限。
叶萧萧咬牙而行。
如此再过三个时辰，李怀枫依旧面色不改，他却已经半个时辰未曾挪动一步。
叶萧萧咬着唇，看着前方，眼里有些倔强。
“只差十七步。”
他是毫无疑问的天才，只是剑山千难万难，能够走到现在也已经大大出乎他自己预料，可此时，叶萧萧心里却满是不甘。
只是十七步而已！
剑意如山，压在叶萧萧身上。
他再度咬牙迈步。
看着脸色苍白的叶萧萧，李怀枫忽然问：“叶兄，你没事吧？”
叶萧萧艰难扯起一个笑脸，想要故作潇洒，却发现自己面前的已经是除夕。
叶萧萧恍惚了一瞬，心中有些莫名的失落，怅然道：“没事。”
除夕没有接话，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快了！”
叶萧萧挺身而上，再迈一步。
剑山剑意呼啸着在他身上割出一道道口子，鲜血流淌。
“你会死的。”
除夕缓缓道。
叶萧萧看了一眼除夕，见他面色如常，身上也全无伤口，不禁苦笑了一声，道：“你们这些天才啊，哪里懂我这样的凡人的感受。”
不只是叶萧萧，山下所有人也在惊叹。
除夕登山，原本人们还以为他会闹出多大动静，谁知竟然如此平静轻松，就像在登一座普通的山一样。
不，普通的山也会让人骨痛筋疲，绝没有这么轻松！
难道是先前的一战破坏了剑山的阵法？
山下有位年轻天才突然想到。
然后他拄着剑站起，试探着向山里迈出一步。
“啊！”
“好强的剑意！怎么比先前还恐怖？”
...
山下的骚动自然吸引不了山上的目光。
叶萧萧此时的眼里也没有了其他，只剩眼前的十六层石阶。
若不能登顶，他又有何自信再站在李怀枫身边？
叶萧萧眼里已经爬满了血丝，嘴角干裂。
“当年你怕我出事，把我打晕，我不怪你。”
“但是这次你却不能再阻止我接近你。”
叶萧萧目光坚定。
他再一踏步。
除夕却突然出手，只是轻轻一推，叶萧萧就已经瘫倒在地。
他实在是没有了半分力气。
“你！”
叶萧萧脸色青白交替，忽然喘息道：“徐除夕，方才在山下是我言语冲撞了你，我向你道歉。”
“拉我起来，我还能再登！”
叶萧萧的话铿锵而不容拒绝。
但除夕却察觉到了他话里隐藏的极深的恐惧。
“你在怕什么？”
除夕轻声道：“是否是怕我真的拉你起来，但你已经无力再上。”
他叹道：“不如就借着这个机会，倒下吧...”
叶萧萧眼角抽搐，恨声道：“你又知道什么!”
“他是人中龙，我却只是水中一条锦鲤，他早晚要腾云入天，我若是不跨过龙门，又怎么能跟在他身边？”
除夕静静听完他的发泄，才悠悠道：“好好问问自己，你想爬的是山，还是你那李兄？”
说完，除夕不再理会叶萧萧，继续大步向前。
叶萧萧看着除夕的背影，咬牙道：“当然是登..”
他忽的顿住，心中掀起了狂澜。
除夕已经来到了腊梅身边。
“拉我起来。”
腊梅伸出双手道。
除夕把她拉起，搀着她继续向前。
几步便是山巅。
腊梅惊奇的四顾。
剑山不高，却能将千山景色尽收眼底。
整片青山云雾缭绕，翠色横流。
远处有袅袅的烟香盘桓而上九霄，钟声悠悠回荡。
偶然一声鹤唳，却不知是哪家的仙禽嬉戏，带起了万鸟齐飞，碧林拽海。
“青山之中受剑意影响，植株与外界不同，四级常青，鸟兽也四时俱在，平日里在山中大闹喧喧吵吵，很是烦人。”
除夕轻声道：“不过剑山之中阵法特殊，隔绝了这些杂音，却能将青山景色一览于胸，同时阳光汇聚于此，四季如春，此即为山河八景之中的长春之景了。”
腊梅瞥着除夕道：“看不出你知道的还不少。”
她注意到，除夕没有在看风景。
“你为什么不看？”
腊梅问。
除夕如实道：“不感兴趣。”
任谁在一个地方呆了千余年，恐怕再美的景色都会看腻。
腊梅却偏过头冷笑，“你果然来过。”
除夕觉得这话不好反驳。
腊梅道：“先前那天看你回来的这般晚我就有些怀疑，你身上残留了一些剑山剑意，我还为此担心不已，却不想你竟然有这般本事。”
她看着除夕啧啧道：“看不出，我都要拼了性命才能登上山，你居然能把登山当成常事。”
除夕这才明白她那一天晚上为何会那般生气。
原来是担心自己。
“我那晚只是闲逛而已，不知不觉便走错了路。”
除夕试着解释。
“少胡扯。”
腊梅揪着眉道：“回去和我解释清楚，为什么你上了两次剑山修为还分毫不动。”
“掌门把你交给我，我可不能让你一无所成！”
除夕默然。
腊梅看着不说话的除夕，忽然就心中气极，扭头下山。
“没意思，不看了。”
“下山。”
“好。”
...
...
下山路上再无坎坷，他们很快就走到叶萧萧身边。
除夕注意到叶萧萧此时的气息和方才有些不一样。
“多谢。”
叶萧萧向着除夕抱拳。
除夕道：“想明白了？”
叶萧萧点头，“明白了。”
“一同下山？”
“不了。”
除夕讶然。
叶萧萧笑道：“我不必刻意追求超越怀枫兄，但我也不必刻意躲避，我不登山，却要在此时破境。”
“拔剑入剑来？”
腊梅一挑眉，“好一个天才少年。”
叶萧萧苦笑：“不敢当。”
三人道别，除夕二人继续下山。
山下人此时却不曾离去，他们聚在一起，看着除夕腊梅，瞪着眼，犹如见鬼一般。
温十象第一个上前，迎下二人，笑道：“今日你们两个可是把以往剑修界的三观打的尽碎。”
除夕好奇，“三观？这个词倒是挺新鲜。”
温十象摆手，道：“听不懂就对了。刚才掌门飞剑传书，要你们两个回山好生静养，半月后前往剑来峰议事。”
腊梅还想问什么，温十象却已经开始驱散众人。
最精彩的天才登山已经落幕，尽管今日之事惊艳无比，但山下众人还是带着几分不甘三三两两散去。
温十象也已经悄然走了，一时四周无人。
二人独处，除夕在看腊梅。
拥有了道，似乎今天的腊梅格外好看。
非是外表，而是内在。
腊梅体内那股新生的剑意正向外散发出一股股细微的波动，霸道强权，十分奇异，叫人移不开眼睛。
除夕自嘲。
这或又是天生剑心对天生剑体的干涉所致。
除夕的目光大胆而放肆，若是平日还不觉什么，今天腊梅初觉剑意，感官格外敏感，便被除夕看着有些脸色发红。
同时她也有些庆幸，一句“幸好”脱口而出。
“幸好什么?”
除夕好奇道。
腊梅心里一乱，她看着除夕下意识道：“幸好你是天生剑体，我是天生剑心，你我师姐弟之间，不必费力追赶。”
一句说完，腊梅心中忽然便有些羞意，暗道自己怎么如此荒唐，说出这令人误解的话来。
除夕心里倒是没有其他心思，反而拉着腊梅坐下，亲自给她倒了杯茶，
“今天辛苦了。”
腊梅悄然瞄了除夕一眼，见他面色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也幸好是除夕，若是换了旁人，只怕真的要多生些其他心思....
于是腊梅接过茶饮尽，道：“确实很辛苦。”
一句话说完，她忽然脱力倒在除夕怀中。
剑山剑意强横，每一步都是是对修行者的巨大考验，腊梅借着自己悟道的契机一鼓作气冲山其实已经是取巧，在她下山的时候，心中紧绷的那口气悄然松开，体力不支也是正常。
“明明已经不行了，还非要强撑。”
除夕有些无奈，把腊梅背起，口中低声道：“要不是这杯茶温了你心脉，让你睡过去，只怕你要留下许多暗伤。”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少年少女的身影，就在如血的灿光中渐渐消失，还伴随着一点关切的絮叨。
....
剑山上，叶萧萧已经突破剑来境。
只是不知为何，他却没有走，而在在坐在远处痴痴的看着除夕和腊梅的背影，轻笑。
叶萧萧在看除夕和腊梅，李怀枫却在看叶萧萧。
“突破了？”
叶萧萧显得毫不意外，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笑道：“突破了。”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我现在才明白，你先前在云起山上所说的期待是什么。”
叶萧萧看着李怀枫微笑：“你要看的不是腊梅，不是除夕，而是我。”
李怀枫也笑：“现在你可比我修为高了。”
“那么..”
叶萧萧忽然掩嘴一笑，“你想不想陪我去山上看看景色呢？”
踏入剑来境，剑山之上的诸多限制也就失去了作用。
李怀枫看着真正放下了心中执念的好友，也是一声朗笑：“求之不得！”
“正好今晚我无事，咱们在山顶不醉不休。”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壶老酒，递与叶萧萧。
叶萧萧大笑着拒绝，也往袖中一翻，就有一坛好酒入手。
“我也早已备好！”
..
..
剑山之巅景色如常，今夜却有些不太一样。
李怀枫没有看景，在看叶萧萧。
叶萧萧也没有看景，在看李怀枫。
他们脸上俱是有了些醉意，便对着满天繁星，远处灯火，把臂倚靠，对酒谈心。
偶然聊得兴起，李怀枫忽然放声大笑，朗声吟道：
“春雨潇潇新芽，
明月皎皎天下，
豪情勃勃待发，
会当绝顶，
遥看山河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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