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多年，温千岁的样子变了许多。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睥睨天下的执剑少年，现在鬓角已然多了几丝白发，略显疲态。
为了相见除夕，他特意换了年轻时的打扮。可惜他那一身的锋芒早就被沉稳所代替。
除夕忽然有些怀念那个年轻的少年。
他下了山，沿一条小路。没有和腊梅打招呼。
温千岁一直站在原地等他，直到除夕从那条夹着杂草的隐蔽小径里出来，他才迎上去，深深弯腰。
“师叔祖。”
除夕看着他，沉默了很久。
他不出声，温千岁的腰就一直弯着。
于是除夕轻轻还礼：“掌门。”
一拜一还，简单的四个字，不知道能给一剑来带来多大的震动。
温千岁是昔年惊鸿真人的关门弟子，地位之高，修为之强，就连现在青山之中的一些隐世长老都要礼让三分。
而他的师傅惊鸿真人，更是当年一剑来的第六任掌门，道法绝伦，寿逾三百余载。
能让他称一声师叔祖的，就只有一人。
除夕扶起温千岁，默默走在前面。
温千岁跟在他身后，亦步亦绉。就像腊梅。
温千岁当然不是腊梅，但在除夕眼里似乎没什么两样。
温千岁也这样觉得。
一切就如当年。
他还只是一名如鞘境的弟子，跟在最尊崇的师叔祖身后，一心修炼，一切都无需烦恼，因为有师长在。
但是事情总是不随人愿。
“师叔祖一别三十余载，好生自在。”
温千岁的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除夕摇了摇头，叹道：“你独自撑了这些年，我知你有气，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道统遗失，要对付他们，我们必须要寻找到那一条路。”
温千岁低声道：“天下道法，皆出一剑。”
除夕一顿足，道：“但绝对不是青山的剑。”
他们走过了山间的小径，来到一座无人的小山下。
除夕抬头看了看这座山，觉得有些眼熟，就抬脚而上。
温千岁跟着他后面，忍不住道：“师叔祖，这些年来他们的动静很少。想必是在酝酿什么计划。”
除夕面色不变，淡淡道：“可惜我现在转世重修，不然倒是可以找他们问问。”
温千岁再次弯腰，“我没有责怪您的意思。”
除夕道：“我知道。你只是有些害怕。”
原来天下第一的温千岁也很害怕。
放眼天下十二大剑宗，能接他一剑的不多，能接他三剑的恐怕就算十二宗人马齐聚也做不到。
谁又值得他害怕？
温千岁悄然握紧了拳。
“北边的无根海，西边的撑天柱，最近很不平静。看来是他们察觉到了您的动作，想要做些试探。”
除夕道：“无妨，有机会我会去看看。。”
温千岁于是放了心。
说话间，他们已经登上了山顶。
看来这山真的不高。
山不高，但从山顶眺望时，却仿佛要将三千剑山尽收眼底。
除夕看了一会景色，忽然道：“当年一别，你收拢天下力量，想要打造出一柄最锋利的剑。”
“温十象，难道就是你的剑锋吗？”
提起他，温千岁无奈道：“他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儿，但是天资惊人。我雪藏了他二十年，也查了他二十年来，但并没有查到关于这个人的任何消息。”
也就是说，温十象今年只有二十出头。
除夕暗思。
一个二十左右的剑来境，未免天赋好的有点离谱。
除夕看了一眼天上繁星，心中忽然有些乱，道：“他是一个异数。”
温千岁不想去提他，道：“我近年来收了一个不错的苗子。我想让他做执剑人。”
除夕远眺云起峰，知道温千岁说的是谁，轻声道：“他很不错。”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腊梅当然也很不错。”
温千岁苦笑：“青山上万弟子，只有这两个在你嘴里才能算得上不错。”
“但还远远不够！”
温千岁忽然面色肃然：“师叔祖，我有预感，他们下一次的动作必然不是像当年那样的试探，而是一次筹谋已久的必杀！”
“两千年前那次灾难我知之甚少，但一千年前那次我却刻骨铭心，以至于常常梦中惊醒！”
“当年我们牺牲了多少同袍才得以惨胜，如今天下太平，我不想当他们来毁掉这一切！”
“所以师叔，您的路，找到了吗？”
除夕闭目道：“快了。”
温千岁一字一顿：“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除夕一抿嘴，眼睛里终于泛上了些许凶厉，道：“时间已经足够。”
“当年一战，我们输在措手不及，这一次，我要把曾经的血恨尽数归还！”
温千岁深深弯腰，“剑道长存！”
除夕低声道：“九州长存！”
……
……
夜幕降临。
除夕已经不记得自己何时回的山了。只知道自己走到竹屋的时候，腊梅正在门口等他。
“你到哪里去了？”
腊梅掐着腰，有些不高兴。
“天黑路滑，你又不识路，万一误闯了哪位师兄的禁制，又或是迷了路，你要我去哪寻你？”
“而且你知不知道青山之内的兔子有多难捉？”
夜色下，腊梅的语气颇重，身上的衣服也有些脏。想来是下午的捕猎吃了不少苦头。
除夕倒是第一次见腊梅这样生气，他看着腊梅发丝上夹杂的几棵杂草，略一思量便明白过来自己原来是受了迁怒，不禁露出一丝莞尔。
只是他一笑，腊梅便发了怒。
“你在笑什么！”
她觉得除夕一定是在嘲笑自己，手脚笨拙，所以她很生气。气的不是除夕，而是自己为何先前在山里这般懒惰没用，以至于现在在师弟面前被捕猎这等基本功落了面子。
少女的心思难猜，除夕也从未猜过少女的心思。所以当腊梅一发怒，除夕便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和温千岁此前谈话，是绝对不能说的。于是除夕只得无奈苦笑。
毕竟现在他是掌门。
除夕不想解释什么，腊梅就盯了他一会儿，忽然把门重重一关，将他挡在门外。
“你今晚没饭吃了！”
除夕微愣。
少女的心思总是这般难猜。
除夕也从未去猜过，只是大声叫：“那我就不吃了，但好歹让我进去睡觉！”
“里面就一张床，你难道想要那等无礼贼子？”
腊梅的声音隔着门传来，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想来应该极为恼怒。
除夕原地想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腊梅说的也对。
于是他扶着房门慢慢坐下，痴望着空濛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他就睡熟了。
今天他确实是累极了。
屋里其实是有两张床的，只是腊梅贴着房门听了半天，始终不见除夕搭话，便觉得有些十分困倦，暗啐了几声，不禁也倚着房门悄然睡着了。
今天她确实是累极了。
.....
.....
早上除夕是被吵醒的。
腊梅用力的劈着竹子，想要起一个偏房。她脸色紧绷，想来余气未消。
除夕倚门而眠，醒来却躺到了屋里的床上。
不过劈竹的声音真的很吵。
除夕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强忍着腹中饥饿，走过去帮腊梅搭下手。
他本来对这些活计十分不熟悉，但是露宿的感觉真的不好。
新房子的建造花了好些时间。但好在腊梅总算是消了气，给他拿出昨夜留的半只烤兔。
二人重归于好。
此后几日，他们两个又合力起了厨灶，打了桌椅床铺，以满足日常生活。
经过这几日的精细活计，腊梅倒是对手中宝剑的使用力道越发的熟练了，这也正是一剑来历练弟子目的之所在。
此后除夕捕猎，腊梅持家，时间又平静过去了十余日。
然后某一天，温十象来了。还带来了除夕的猫。
他们都没有变。
温十象还是不讨除夕喜欢，小猫还是很讨除夕喜欢。
“小子，最近如何？”
温十象躺在腊梅给除夕编的竹椅，问。
除夕有些不高兴，瞥了他一眼，“一切如常。”
“那可不行。”
温十象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笑道：“我可记得你说过，你可要狠揍我的。”
除夕道：“但那至少要等我开始修炼。”
“你怎么还未感悟剑意？”
温十象撇嘴。
此前山中种种，只是基础。按照青山修炼途径，只有在青山之中伐木而居，日日参悟，直至自身能够与青山剑气产生共鸣，引剑气入体，如此方能算是正式踏入了修剑一途。
而就是这最最简单的一步，也难倒了不知多少天才英杰。
有人天生慧根，说不得只需两三月就能成功，而若是资质愚钝，可能这一辈子也迈不过这个坎。
“青山之中剑气丰沛，比之外界小灵峰，天穹顶来说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修炼起来可谓事半功倍。”
温十象侃侃而谈，
“就算如此，我青山寻常弟子也需要一两月才能纳气入体。”
“腊梅是咱们青山的小天才，千年以来道心纯净可谓第一，以她天赋之高，也足足用了半个月，十五天的时间才能纳气入体。”
“当然，她没有道，能纳气却无法修行，不过这对她来说不是问题，她有天罚在手，就能将纳来的剑气尽数收于剑中以供日后修炼只用。”
说着，温十象傲然一笑，
“说了这么一大堆，我只是想说明一件事，纳气一途对旁人来说千难万难，而我却只用了七天。”
“所以你想要赢我，那就最多只能六天。”
“天才！”
除夕由衷赞了一声。然后不等温十象自得，他忽然又道：“不过我想你并不是青山之中纳气最快的一位。”
温十象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了。
腊梅在除夕耳边低声说：“云起峰李怀枫大师兄，只用了五天。”
除夕点头道：“青山有福。”
温十象冷笑一声，“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你今年已经十六，修炼本就晚人许多，你还不思进取，整日颓废无事，以后你还拿什么修剑？”
“到时候也别说是我的弟子。”
除夕道：“我若是无法纳气入体，自然做不了你的弟子。”
温十象道：“但是别人可不这么认为。”
除夕皱眉，“说来说去，你今天到底又什么事情？”
他觉得温十象不像是无事找事的人。更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
果然温十象就笑道：“小子，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登剑山！”
这话是腊梅抢说的。
她似乎有些期待。
温十象道：“也是你小子来得巧，正好带你去看一下咱们青山之中最盛大的几个活动之一。”
除夕想也不想，“不去。”
登剑山在除夕看来，实在无趣的紧。
温十象道：“今天腊梅也要登山。”
除夕想也不想，“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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