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
一场下着淅沥小雨的雨天。
雨丝细小柔软得可怜，亲吻人的肌肤且毫无威慑力，倒是冲刷了些许浮尘，让空气变得沁人心脾起来，灰蓝色的天空中，云层比平常稀薄，也预示着雨天的短暂与快要结束的征兆。
女孩只感到腹部一阵钻心的疼痛，头部晕眩，让她不断反胃。
她只感到自己使不上力，想要动动脑袋，却发现自己全身都跟被定住了一样，连手指的屈伸都难以做到。她上一秒的最后记忆还停留在4S店难以理解的踢皮球行为和消费者协会电话，以及一道她从未听到过的，来自坏掉的车载音响的陌生声音。
秦水这是哪？医院吗？
秦水睁开眼睛，视线前所未有的模糊，她只能看到花白的天花板以及一堆看起来很高科技的仪器。离她最近的仪器上印着一串巨大的英文字母，是“EXIST”——“生存”。
呼吸罩紧紧地扣在她的脸上，有些勒得她喘不过气，可氧气还源源不断地硬是塞进她的喉咙，这确实是一种奇妙的感觉。秦水哼唧了几声，寻思着就算是医院自己估计这样也得进ICU，全身动弹不得还插着呼吸管，意识飘忽随时都会飞走，只要有一点动静就能得到医护人员的关注和服务。秦水可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她感觉这事这么一出，上班迟到那个无良老板又得克扣自己的工资。
秦水咕噜噜转着眼珠，最后的目光落在了突然出现探头探脑的医护人员身上。说来奇怪，进ICU一般都是医生会全副武装，眼前的这个所谓医护人员，然后打着医护人员的名号，却穿得并不专业，与其说是医护人员，倒不如说是……科研人员。
信封内容白言允醒了，长官
顾舟嗯，确认她的身体状态，还有稳住伤势，以最高的效率让她恢复意识，具体情况我还要亲口质问她。
信封内容是，长官。
信息量一时超过了秦水的脑容量，她感到太阳穴突突地疼。这女人打算直接深吸一口气，费尽吃奶的力气努力让他们知道一件事实：她姓秦，不姓白。
秦水你们……是谁……？
信封内容不是吧白言允，你又没磕到脑袋。不过刚苏醒，遭受了这么大重创还能捡回一条命也不愧是你，但是你确实摊上事儿了。
我就投诉个4S店怎么就摊上事儿了？秦水瞪了一眼那个神秘的科研人员，眼睁睁地看着这男的在自己身上动手动脚，看着那只指骨分明的手拈住针管，小心翼翼地把针头从她手背中抽出来。
信封内容既然能说话了应该要好很多，之后听我们的安排，把身体养好，这样才能受得起长官的质询。
秦水长官？
信封内容是的
秦水……我感觉我能动，让我起来。
信封内容确定没事吗？
秦水我能有什么事，车祸都挺过来了这就不行了？
信封内容车祸？
秦水你们身为医生难道不知道我的伤势是因为什么吗？就算不知道，救护车赶来的时候也差不多知道了吧？
至少秦水明白了一点，这么中气十足的她，别说是待在ICU不现实了，她感觉自己因为常年为自家无良老板跑腿奔走而锻炼出来的身体素质都能让她立刻出院回家调养。但社畜所有的回家调养，无非都是搬着台笔记本电脑，缩在被窝里熬夜通宵敲文件。
为的就是那一点微薄的薪水。
顾舟看不出来，没想到你这家伙还挺精神。
干净年轻的声音突然从她头顶上响起，夹着耳熟，与她记忆深处的一道伤疤重合在一起。她在晕乎乎的脑袋里搜索着痕迹，却在几乎确认的瞬间，她不敢相信地脱口而出，将自己的猜测大胆表达到了极致。
秦水顾舟！？
长官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女孩。
秦水只觉一时心口直痛，岁月如刀，一下子就让她老到六十多岁，浑身疲惫不堪，大力丸也治不好，事实就这么极富有冲击力地撞在她心口上，不依不饶还要踩两脚，踩得她宁愿就此再度昏迷过去，只当这是一场梦。
秦水确实，确实，是我让你忘记的，对不起，我的错，我不该问的，我不该的。
科研人员没有反应过来，眨巴眨巴眼睛来回扫视着两人。却见顾舟的嘴角不动声色地抽动了几下，神情却变得更加凌厉，连眼神都从原先的淡漠直线降为冰冷，好似一头猎豹盯着自己的猎物，磨牙吮血，下一秒就会扑食而来。
顾舟你们先离开这个地方，我单独问话。
信封内容可是长官，真的没事吗？她毕竟是新人类神论者的人——
顾舟叫你们出去就出去，哪来废那么多的话？！
英气的吼声回荡在整间温室，吓得零零散散的科研人员慌忙抱住自己的科研资料就往外冲。长官的双眉紧蹙，琥珀色的瞳孔中映出女孩几乎快要崩溃边缘的神情，待所有人彻底离开，他才肯放下一点冰霜，温柔的细丝蔓延上他的脸庞，和刚才截然不同，似是两个人。
秦水直起身子，环视周围，错综复杂的仪器和满墙的液晶大屏幕闪烁着荧光，未来的科技感扑面而来，可大屏幕中正在缓缓增加的红点平添了一股压迫感，秦水总觉得，这场她自己引发的车祸，并不简单。
或许，这并不是她的失误，而是坏掉的车载音响，而是那道她从未听见过的声音。
秦水顾舟，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顾舟难不成事到如今，你还要装傻吗？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
秦水没有说话。
顾舟三天前，我和现在的你一样，也来到了这里。我知道的不多，但我能告诉你的是，你穿越到了末世，而现在，所有人类都在为了夺回他们曾经赖以生存的土地而战斗，白言允就是晕倒在了战场上，被队友救了回来。
秦水攥紧了床单。顾舟冷冰冰的语调如把利刃，几乎要刺穿秦水这颗炽热的心。
秦水……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顾舟哈，这难道还用想吗？从你喊出我的名字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是你这个爱热脸贴冷屁股的家伙了。
从你清澈的眼睛里看到绝望和悔恨的那一刻起，我就断定，你就是秦水。顾舟冷笑着，蹲下身，秦水盯着他头顶的发旋，抿紧嘴唇，千言万语涌来，却发疯了似的堵在喉咙口，怎么了憋不出一点音来。
秦水不管过去在我们所待的世界里发生了什么，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了，至少我明白了一件事，你我都是穿越到了这里，对吧？
顾舟谁跟你是一条船上的了？你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平民而已，举无轻重。
秦水顾舟，我知道我们之间有过往，但我一直都希望你能好好听我……
顾舟听？我能听什么？从你拒绝我的那天开始我就下定了决心以后再也不会听你任何长篇大论的解释了！
顾舟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根本没必要。
顾舟我已经不再相信你了，现在连穿越这种俗套事我都能和你碰上，我真是倒了大霉。
秦水点点头，好在她由于多年社畜的遭遇，对这类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因为当她的上司给她下达一道任务时，完成的难度与应该控制的时限要求往往比穿越末世这种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要离谱得多。
既然这样，秦水比起好奇白言允——就是她所穿越到的这位女子身上的过往经历，她更想知道她该怎么回到自己原先的生活。
顾舟仿佛知道秦水在想什么，他站起身，将口袋里的一块玉佩放在秦水的手心。
顾舟找不到的，我从三天前来到这里，想尽办法，却依旧没有任何线索，唯一的，只有白言允自己的信物，据说是一个新人类神论者的，少见的，虽然手握权力与高额资产，拥有自己的经济控制公司的二总裁给的，如果你想知道，你可以去找他。
那块玉佩质地光滑透彻，纯净无暇，是罕玉。秦水捏紧那块冰凉的玉佩，看向顾舟胸前的块块军功章。
秦水嗯……那你呢？
顾舟我？哼，你难道还打算管我吗？
秦水在这个世界里，我们都是无辜的人，我们有权利离开这儿，选择自己的未来。
秦水这一切都是意外，如果可以证明，过往也不过都是云烟。
可命运会放过无辜的人吗？秦水说不准，她确实后悔了，后悔事到如今对眼前这个大男孩所做出的一切，不论是初次见面的谎言也好，还是分手后最后一丝的倔强也好，对于她这个名分上的前女友来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能做的，只是试图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然后活到最后一刻，让自己发挥最后的价值，让自己在深渊中仅存的最后一丝亮光，回到它所应该回的地方去。
秦水不逃吗？我不乞求你我解开误会。
因为人总是喜欢探求真相，却往往高估了自己面对真相的能力。
顾舟命运选择了你，让你帮白言允走完接下来的路，而我不同，我哪怕是个长官，也只不过是战士中的一员，我和平民一样，在上层眼里都是蟒蚁——原先的白言允已经死了，你的灵魂待在这副躯壳里，或许走完白言允的路才是命运给你的选择。
秦水低下头，握紧了拳头，把那块玉佩放在胸口。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舟，里面溢满了坚毅与决心，好似一股来自远古的强大力量，从渺小的人类的灵魂深处迸发，呼啸着飞向苍穹。
秦水如果能走，那就一起走。
顾舟诧异地看向秦水。
秦水但是你要答应我，回去之后，我们彼此就当个路人。而且……我也不喜欢活成别人的样子，我，秦水就是秦水，不是什么白言允，不是什么战士。
顾舟……好。
顾舟算你还有点识相。
谈话间，一阵敲门声突兀地插进二人之间。顾舟和秦水对视了一眼，年轻的长官走向门口，拉开厚重的铁门，只见一个士兵模样的人朝顾舟敬了个礼，顾舟的脸色变化极快，迅速变得一股生人勿近的味道。
士兵长官！这是新人类神论者教会要递交您的信，请务必收下！
顾舟看来，不要你特意去打扰别人了。
顾舟接过印着火漆印的信封，朝秦水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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