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昭国,武陵郡,虚境之中。
红衣似火的身影如烈火般微微颤抖,面前的一摊乌黑的血渍,无比深沉。
看着掌心中小小一团颜色惨淡的白光,百里岐勾了勾嘴角:“封魂之印,以主持者三魄为祭,引受礼者三魂七魄,转其躯壳,逆天续命……”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了她的脸,她的眸子,她的一颦一笑。
她的家族即将覆灭,而他是这一切的元凶。
对不起……我必须这么做啊……
撕裂三魄的剧痛,毫无征兆地瞬间涌上心头,“哇”地一声,面前几欲干涸的血迹,又蒙上了一层潮湿的颜色。
夜昭国,望京皇城,丞相府之中。
素衣麻纱,白绫束额,她揉了揉太阳穴,看向了夜空中万里飘渺的星之海洋。好美,真的好美,可是,曾经陪她看星子滑落一起许愿的父亲,哥哥,还有姐姐……
强行压下鼻尖的酸意,她握紧了腰侧的储灵囊。
细密的冰蚕丝,勾勒出“池渊”的流银色字样。
这只储灵囊……里面有全天下人垂涎三尺的东西。
染泗剑,潋潇琴,池渊策。
池渊家掌权者的身份象征。染泗剑,只有由池渊家嫡脉继承的家主能够使用;潋潇琴,池渊家最为著名的音律法器,法力极其深厚,威力无边;池渊策,则是一本无字书,但是每一任家主,都必须在上面留下法力和灵力的痕迹。
池渊族,自夜昭开国以来,便一直稳坐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池渊族,专修水系术法,法魂也以水系兽中的强族为主,辅以强大的独门咒术,再加上世代辈出的美人与皇族通婚,放眼望去,整个夜昭国无人敢同池渊家作对。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啊……那个叫墨白的人,自从救他回来,她觉得相见恨晚。可是,在父亲被……
“姐姐……”稚嫩的童声传来,只有八岁的池渊羡,揉了揉早已红肿的双眸,瘦小的身板在夜色中显得摇摇欲坠。
“阿羡?咳咳……你怎么来了?”池渊冉快步走过去,半蹲下来抱住了她唯一一个血脉至亲。她努力地想用咳嗽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可是那痛彻心扉的悲哀,并不是几声咳嗽就能掩盖过去的。
“姐姐,阿羡害怕!陆伯伯说,明日姐姐就要继任家主了……姐姐不要离开阿羡好不好?”池渊羡一头扎进池渊冉怀中,低声地抽泣着。“阿羡乖,姐姐不会离开你的!不哭了好不好?”池渊冉柔声细语地安慰着,摸了摸池渊羡的小脑袋。“真的吗?那阿羡要永远保护姐姐!不会让姐姐离开阿羡的,阿羡也不会离开姐姐……”池渊羡小小的脸上,眸光无比的坚定,令人感到心酸,从心底感到心酸。
“对了,过几日便是姐姐的十三岁生辰了,姐姐可想要什么礼物?阿羡送姐姐!”池渊羡窝在池渊冉怀中,抬眸再看池渊冉,澄澈的眸子,藏了满满的笑意。
“生辰?”池渊冉一算日子,好像是的呢!
时间过得好快啊,今年已经十三岁了。
不过对于一个家主来说,十三岁,简直是个笑话。
可是没有一个家主,能在十三岁之前登上家主之位;同样的,也没有一个家主,能在十三岁之前突破一元境七阶。
从来没有过……
她突然想起了往年的生辰,极力避免去想,她这身孝服,将要去守的三个人。
往年的生辰,都是白日设宴,晚上修炼。趁着生辰日,与自己的守护星辰距离最为接近,可以让修为一时千里,甚至可以突破很久难以越过的瓶颈。
“姐姐?”池渊羡见姐姐这么久都没有理他,心中有些慌乱,“姐姐,你怎么了啊?”
池渊冉回过神来,勉强一笑,“无妨。阿羡,回去睡吧,姐姐还有点事情要想。”
“不要嘛,阿羡想和姐姐在一起……”怀中的小可爱嘟着嘴,可怜巴巴地看着池渊冉。
“好吧,你晚上在这里睡一宿也好,倒省得我担心了。”池渊冉无奈地缴械投降,将池渊羡抱到软榻上,仔细地给他掖好了被子。唉,她这个弟弟啊,从小就长的如此惹人疼爱,长大以后,还不知道要俘获多少女子的芳心啊……
兴许是太过劳累,不一会儿软榻上的那个小包袱里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池渊冉拿了一件稍厚些的长袍来,披在后背,趴着小小的案几也就睡着了。
满身冷汗地醒来,池渊冉撑着额头,心中的惊悸尚未褪尽。那双好看的眸子深处,一直勉强维持的古井无波彻底大乱。
为什么,为什么梦里,害死了爹爹,害死了哥哥和姐姐的人,与他,如此之像!
梦魇之中,墨白一身红衣,脸上戴着一张银色的镂花面具,脸上小臂上还紧紧地覆着她送给他的银护腕。护腕上镶嵌的流银色水晶,折射着灵剑飞射而出时耀眼的灵光,晃得她莫名地想要流泪。
她看见了,剑柄上用法力蚀刻的寥寥几个字。
百里岐。
念渊。
一个,是这柄剑主人的名字。
另一个,是这柄剑的名字。
“墨白”,呵,应该是百里岐。
他骗了她。
她却信他。
呵……
池渊冉眼前似乎又看见了初见他时,他满身狼狈的模样。
那个时候,她才九岁。
当时,圣上御旨赐婚之后,她心如死灰,跑到了城郊的原野附近,发现了一身红衣的他。
她看他受了伤,已经濒死,便冒着极大的风险将他带到了她房中的密室中,为他疗伤,还差点遭了反噬,险些废了三阶修为。
可是……
说好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呢?
她救了他的命,他杀了她的三位至亲。
池渊家的嫡脉,不由母亲的地位决定,而是由每个孩子自己竞争来的。池渊府上,有一处秘境,里面蕴藏着一池灵血。每当族中有小辈年满六岁,便会被送去秘境之中,七七四十九日,生死由天。若是死了,便会成为灵血池的养分;若是活着出来了,这个孩子才算是真正的池渊族人。可是嫡脉的象征,便是灵血池中的一滴灵血,融入骨髓经脉。这样的孩子,每一代最多不超过三个。他们从秘境里出来,骨血里便带着一种旁人难及的高贵。
池渊族的嫡脉,注定要为家主之位争得头破血流。
大哥池渊凉,二姐池渊湫,再加上老家主池渊慕,前两位是池渊族新生一代的两大嫡脉,这三人,却在一个月内,接连暴毙,死相惨烈。
独独剩下一个,连及笄之礼都没有行成的池渊冉。
池渊族族规,只有嫡脉,才有资格继承家主之位。除非是遇上特殊情况,在任家主可以临时指派另一名天资卓越的人,继任家主之位。
最关键的是,池渊冉从秘境出来,浑身是血,神志不清,大病了一场。
大病初愈,她便发现,自己的梦魇,可以看到他人心中隐藏在深处的秘密。
池渊冉的心有些碎,只想出去,让夜晚的冷风拂去她心底的悲伤。
她为了掩人耳目,先是化成了一个黑衣青年,普普通通的一张脸,悄无声息地从院墙处翻了出去。
走在寂静的街道上,池渊冉的心,乱成了一团。
突然,星星点点温暖的橘黄色灯光,从不远处飘来,映入了她的眸子,“此时竟还有店家在……?”池渊冉疑惑着,脚步却不自觉地向着灯火的方向移动。
近了才发现,是一家云吞铺子。隔着半开的门可以瞥见,一个略显苍老的男人,站在柜台后头,手中的算盘噼里啪啦地响着,不时还提起毛笔圈圈点点。
轻轻推开门,池渊冉走到柜台跟前,敲了敲木制的桌子:“掌柜的,云吞还卖不卖?”
聚精会神算账的掌柜被吓得浑身一激灵,扔了手中的算盘,擦了擦手,赶忙道:“当然卖的!这位爷,里面请!”说罢,还冲着里边的门帘吼了一句:“大福!起来,有客!”
带着些油渍的厚重布帘被挑开,露出了里面一张睡眼惺忪的脸。见是真的来了客人,立马精神抖擞,“这位爷,来点什么?”池渊冉思考了一会,道:“五两素馅的云吞,再烦请沏壶茶来,有劳了。”“好嘞!”小伙计高声应了一句,随即又有些疑惑:“这位爷,您独个儿?”池渊冉半天没明白他的意思,那小伙计也熟络得很,径自与她交谈起来:“哎呀,现在这望京皇城,大晚上的可不安全咯!”
池渊冉突然沉默了。
难道他们池渊府的事情,被人借机做了文章?
小伙计心思倒也是宽敞,继续道:“我听说啊,池渊家这三位家主接连被害,是早些年招惹的仇家干的好事儿,现在好了,找上门来了!”
突然,池渊冉感受到了一股冰凉的杀意。
一袭红衣,红如烈火,慢慢地从黑暗处现了身。形状精致的脸盘上,一张镂花的银面具,在烛火的掩映下,牵动着阴晴不定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