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晃的有些快,唐喵喵只来得及看清那张卡片上最大的三个字:陆晓泽。
“总是这么借东西,难怪要被人追了。”陆晓泽也不生气,只是笑笑,“马上到站了,这一站可是到杭州之前最后一个小站,再不下就要一路逃到南方了。”
于冰佯怒:“这么着急撵我走,我们也算共患难过,不要太无情嘛。”
陆晓泽一时间不知何以应对,只是用手扶着太阳穴的位置浅笑。
火车开始减速,已经看得到站台边等待上车的稀疏乘客。
于冰将那张名片插进自己短裤的屁股兜里,一把抓过陆晓泽的手,迅速的握了一下,那样迅速,防不胜防。
“我会记得的,你用这只手救过我。”修长的手背被她指尖粘的亮粉印上个亮闪闪的金色印子,于冰笑得越发璀璨,“这是我打给你的欠条,200块,有机会一定还。”
车停稳时她摆摆手喊:“陆帅哥我们后会有期。”
她的腿真长,细瘦的身子灵活敏捷,在这狭隘空间里几下子便跨出很远,转身之后唐喵喵才看清,她背后也印着这幅巨大的图案,是个卡通的婴儿头像,无锡的蓝眼睛像藏着整个宇宙。
她突然扭过身,对正盯着她背影的唐小喵抛个媚眼:“嘿,小妹妹也谢谢你。”
唐喵喵没有回以笑容,只是冷淡的歪脸看着她,看她走远,看她贴上那婴儿头像,在她脚步里,一次一次被扭歪了嘴巴笑。她像个谜,因为生长在唐喵喵的生活之外,而不需要被尽力解开,唐喵喵只当这是有趣的插曲,旁观那些属于陌生人的惊心动魄的高潮,当他们离开,一切也便谢幕。
唐喵喵越来越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歇在雨林阔叶下的蝎子,除了猎物和敌人,其他一切都激不起她的兴趣。
或许到此你终于发现她其实有多冷漠。
相比于前半夜的高潮迭起,后半夜只有轰隆隆的铁轨的梦呓和风格各异的呼噜声。唐喵喵在黄昏时浅睡的那一觉让她此刻清醒起来。她静静的睁着眼琢磨着她的心事。
天刚蒙蒙亮时,唐小苗坐在边桌旁的小椅子上看风景。列车已经进入南方地界,在这盛夏季节,草和树都发了疯的长高,寂寞旅途里有些情绪也发了疯般互相冲撞。
陆晓泽从过道尽头的洗漱间回来,对唐喵喵笑笑算是个主动而礼貌的招呼。
唐喵喵回了一声“早”,看到他发梢的水珠,一颗一颗像珍珠。
他坐回自己的床铺,一条腿叠起一条腿竖着打开黑皮小本子放在竖起的膝盖上,“刷刷”的记着什么。
“嘿,”唐喵喵突然打断他,说,“昨天你在看的那本漫画书,能借我一下吗?”
陆晓泽愣了一下:“忆忆的那本?”
唐喵喵点了点头:“5年前的已经绝版了,想买一直没买到。”
唐喵喵是漫画家忆忆的粉丝,她很少喜欢什么,可一旦合了口味,那喜欢便热烈而执着。从窥到陆晓泽在看那本绝版书开始,她的心便一直养着,无论如何都要借到,那她的小小猎物,除了猎物的吸引力,没有什么能让不愿意与陌生人主动搭腔的唐喵喵主动开口。
“保证下车之前还你。”唐喵喵补充到。
“可是……”
那时候忽然有嗡嗡声打断了他。唐喵喵的手机从床铺的边缘震动着,啪的一声掉了下来,陆晓泽弯了腰,把手机捡起来递给他目光似乎无意的扫过屏幕,唇边挂着好奇的浅笑。
“谢谢。”唐喵喵接过来憋了眼来电显示,她把苏厚之的号码直接了存做“苏厚之”当不带任何修饰,因为那称谓有时叫她难堪。她犹豫了会,那震动仍不停歇,手指挪到关机键上持续用力,于是手机像只不甘的小怪物,终于活生生地被扼杀在掌心里,没了挣扎了无声息。
“不接?”陆晓泽问。
“是闹钟,不是电话。”唐喵喵头也不抬的撒谎,细弱的声音镇定从容,然后看到白色封皮的书在眼前晃了晃,原来他说的是要她接书。
唐喵喵尴尬地皱了皱眉:“刚才你没说完,可是什么呢?”
“哦,我怕你下车之前看不完。”陆晓泽将书放在唐喵喵手边,“慢慢欣赏不用着急。”
那一路,再无多话,唐喵喵霸占着那张边桌,贪婪的翻看着那本书。陆晓泽在小本子上写写停停若有所思。
十二点零五分,列车准时到达杭州南站。
人们陆续开始下车时,唐喵喵才把那本书还给陆晓泽,他正收拾着背包,直起腰对她淡淡一笑:“送你了。”
“送我?”他可不像某些人,随随便便就能拿走人家的东西。唐喵喵摇摇头。,“我还不起,也不会那样打欠条。”
唐喵喵清楚的看到陆晓泽眼里在忍着笑,然后指他放在桌上的手绘书签,说:“拿那个跟我换怎么样?”书签是唐喵喵临摹的忆忆的画,最近三年里一直在连载的《落难小王子》中的小王子。画的并不好,笔法生疏幼稚,和她小时候比没有多大长进。
唐小苗迟疑了一下:“我不想占你便宜。”
陆晓泽以捏起那枚书签,不容分说的夹进他的黑皮本子里:“小妹妹,再见。”他挥挥手,斜背着硕大的运动包下车了。
唐喵喵快跑了几步追上他,以更不容分说的架势将那本书塞回他手里:“书签送你了,但我们素不相识,我不想夺人所爱。”
陆小泽被她严厉的坚持弄得愣住了,得胜的唐喵喵已大步向前走去。
唐喵喵背着黑色大书包,一路拥了满怀的热浪。
南方的夏天好像无情的榨汁机,恨不得榨干每个人身上的每一滴水分,无休无止。即使在开着空调的公交车上人与人肌肤相处时,黏腻感也让人无法愉悦。
他举着地图攀在车后门的扶手附近呼吸着路线,地图上画了很多蓝色的小旗子,标注着计划要去的杭州城里的地点,并不都是名胜,更多像是民宅中的巷子。
这是属于妈妈唐静初的城,是她出生的地方,她在这里长成风姿绰约的少女,遇见命中的男子,然后怀上唐喵喵。可如今却是失去故地重游的能力。来唐静初的故乡看一看是唐喵喵一直以来的愿望,不曾想在这个让唐喵喵异常困扰的夏天完成了她梦中的旅行。
刚打开的手机又开始震动,这次她接了起来。
苏厚之在那头口气沉沉:“苗苗,你去哪里了?怎么一晚上不回家?我现在在外地出差,你妈很担心你,知道吗?今早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爸爸我出了一趟远门,你们不用担心啦。”面对劈头而来的四句问句,他尽量使用撒娇的口吻回应爸爸,但唐静初应该是真的害怕了,否则她不会惊动苏厚之出马,“爸爸,我想离开之前,好好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不然一个月后就没机会了呀。”
苏厚之商量的语气却尽是责备:“苗苗,我知道你更喜欢国内的生活,舍不得走,可出国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何况欧洲的气候和医疗条件更适合你妈养病,你全当过去照顾妈妈,这样不好吗?”
明知他看不见,唐小苗还是缓缓摇头,这样不好。
“你也知道我妈需要的不只是好的气候和医疗条件。”
他沉默,她享受着他的沉默。
唐小苗知道,对于一项严肃冷漠的苏厚之来说,他对她的态度算得上和蔼,或许因为有所亏欠,也尽量满足她合理的范围内的要求,可出国这件事他却一直不肯让步。
其实几年前他便做好了打算,等唐喵喵中考完有了照顾自己和应对陌生环境的能力时,便送她们母女出国,却没想到这样的安排,临到快成行前会遭到唐喵喵的突然反抗。
在来杭州散心之前,唐喵喵也试图理性地同他商量,可苏厚之觉得他的不肯配合,只是小孩子的一时任性。一句“我是为了你们好。”便可以打发掉她所有的理由。而一向不愿拂逆他意愿的唐静初,这次依旧站在他那边。
唐喵喵不再争辩,他便满意地替她报了英语加强班和澳洲礼仪习俗课程。
他还不清楚他的女儿是个目标明确从不轻易妥协的蝎子,此路不通,她会尝试别的办法。
而如今是他逼她,用这样温柔而残忍的手段对她进行一场情感绑架。
“保姆阿姨打电话告诉我,你妈昨晚一直等不到你回去,急着想要出门找你,结果从轮椅上摔了下来……”长久的沉默后,苏厚之说:“回去吧,别叫她担心。”
“爸,”唐喵喵甜甜的叫他,可眼中竟险些流下泪来。“难道你不担心我吗?把我们母女知道那么遥远的地方看不见摸不着,难道你就不会担心吗?”
就是寂寞他们之间横着的那个最根本的矛盾,总是被寂寞架空,无人主动触碰。
唐静初是她的妈妈,苏厚芝是她的爸爸。但他们不是夫妻,从来都不是,这就是所有问题的症结所在。
她在寂寞中挂断电话,紧接着挤来的便是唐静处的电话,那熟悉着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进听筒震得她耳膜发痛:“对不起,苗苗,是妈妈让你觉得难过了。可是不要让爸爸为难,好不好……”
公交车的爆炸声里,唐喵喵听不清她的话。边下车大声对她说:“妈,你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只需要开心的,从容的,好好的等我回去。”
挂断电话,唐喵喵知道唐静初一定在那端哭。
她想起昨晚出门前唐进出,在客厅的飘窗前疑惑地望着她:“这么晚了,背这么大的包,要去哪儿啊?”
唐喵喵走过去蹲在他膝盖旁:“妈搬到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你想把从前的辛苦再尝一遍吗?欧洲就算空气再好,土地再广阔,你又怎么会快乐的起来?他这么做其实是又一次抛弃,我们只不过换了种方式而已。妈,你也不想离开这里是不是?你只是不习惯在他面前说出你自己的想法。没关系,我先离开一段时间,只要我一天不回来,他就没办法把你一个人送走。”
唐静初错的看着她,手指在他肩头越抓越紧:“你要去哪儿?”
唐喵喵抚平她膝盖上亚麻阔腿裤的褶皱,手指触到那日渐萎缩的腿上,心头一颤,“别担心,我通知了王阿姨,她一会儿会过来,这段时间先由她照顾你。”
“苗苗!”唐静初的眼神开始慌乱,一时找不到话来阻止,只是死死抓住唐喵喵的肩。唐喵喵用力挣脱,披在肩上极力头发被拽脱了下来,她忍着疼痛将唐静初的轮椅推到卧室里,不过她的哀求快步走出家门。
临出门前的那一眼看到的是唐静初在卧室门口全力转动轮椅椅子,却偏偏卡死在门框边,怎么都腾挪不出来。
唐喵喵关上门一路狂奔着离她怕走得太慢会禁不住折返回去推唐静初一把,给她一条平坦的路。
对于唐静初,除了埋藏在血缘里,本能一般的爱,还有一份怒其不争的埋怨。
“我一定不会像她这般逆来顺受,用所谓的理智和道德将自己逼到如此苦难的境地,我要活得强悍,该得到的要一分不少的拿到手,包括她的那一份也一并讨还。”
可为什么要如此倔强的,千方百计的留在国内呢?在这个暑假之前她已经妥协,但但中考前的那页上天又给了她暗示,让她留下来看看命运给她安排了怎样的惊喜。
“所以对不起唐静初,我那么不愿意看见你流泪,却还是利用了你的善良和对我的爱。”唐喵喵微微仰望天空,将要滚落的泪深深原路返回。
坚强的女生,不可以在人群中央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