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岁止的桃源。
一望无际的蓝花楹正开得恣意绚烂。浓艳的深紫,淡然的浅紫,深邃的湖蓝,幽远的天蓝......层层叠叠,交错掩映间,热热闹闹的漫延到了天际,与天空完美融合。
午后的暖阳穿过密密匝匝的花海,斑斑驳驳地洒在了小女孩的脸上,高大的蓝花楹下,这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好似个精致的瓷娃娃,此刻,瓷娃娃正端坐在花架前,一本正经地学绘画。一旁身形修长的男人也支了花架,耐心教女孩画画,男人看起来干净温和,瓷娃娃画错时,他也不恼,笑眯眯地纠正。
不远处,两棵粗壮的蓝花楹上结结实实绑了根秋千,一名身着天青色长裙的女子正晃晃悠悠荡着秋千,摇荡间裙角扬起,露出她纤细雪白的脚踝,脚踝上的鱼骨刺青清晰可见。女子笑盈盈地望向这对父女,眼里写满了幸福。怀里的金毛睡的正酣,偶尔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蹭她的手臂,引得女子眼底笑意更浓。
一派岁月静好。
微风拂过,无数花瓣散落,像贪玩的小精灵飘忽不定,只见一个“小精灵”稳稳当当落在了这位父亲的肩头,女子轻笑着欲将他拂落。理了理裙裾,朝着不远处的那对父女看了一眼,笑盈盈道:“我来帮你们调色。”
恍惚间岁止便成了那女子,情不自禁跟上那女子的步伐,向那对父女走去……
“小姐,您可真有眼光!您可以看到,这幅画线条流畅,着色细腻,意境唯美,匠心独运,极具收藏价值,且有很大的升值空间。”销售赶紧拦住岁止,这才没让她一脑门儿撞上这幅画。
岁止讪讪地止住脚步,故作自然的理了理额前的发丝,成功的将发型师精心设计的刘海样式理成了规规矩矩的斜刘海,友好地冲销售笑了笑,一派有礼有节的模样,哪里还有方才失魂般的模样。
眼前的那幅画无声无息,父亲是静止的,女子是静止的,就连花瓣,也是静止的!没有花瓣飘落,更没有谁为谁拂下落花。
哈,不过一幅画而已。方才,也不过幻境一场。幻境永远不会长寿,都会被现实毫无预兆地撕裂,碎的干净利落,不给人一丝丝防备,也不给人一点儿挽留的机会,叫人手足无措,想要故作洒脱地掩饰,到头来,却还是一败涂地。
这么多年培养出来的优雅从容、端庄沉稳的性格,这么多年练就出来的淡定自若,处变不惊的本事,竟都没能阻止她在这幅画前现出原形。
岁止一面暗骂自个儿窝囊,一面又嘴比脑子快地露出最得体的笑容:“什么价?”
销售员有些局促,末了,才鼓足勇气开了口:“一百万。”说完却不敢去看岁止的眼睛,仿佛突然对自己的鞋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非得盯着它好一番研究不可。销售不敢再开口,安安静静的等待着审判一般等待着眼前这名女子的反应。她不是今天第一个来看这幅画的人,但其他人听到这个价格就一溜烟走了,生怕被他缠上追着人家推销似的。
也不能怪人家这反应,若这是梵高他老人家的手笔,别说一百万了,就是出价一千万。那也是有价无市。可惜的是这幅作品的创作者是凌鲲,近年崛起的画坛新秀,小有名气的当红画家,自然是算不得大师级别的人物,虽然近年来作品深受追捧,但这种画家也就能趁着自己的作品还有流量赶紧多挣点儿钱,一旦过气了,画作就很难再转手。简单来说,他的作品并没有多少收藏价值,大部分都靠粉丝内部消化。更何况,面前这幅开价一百万的画作不过是凌鲲的一幅早期作品,那时他的技术还很青涩,再少一个零,也不会有人愿意花这个钱。
这些岁止都知道,也难怪销售员都觉得不好开口,但当目光扫过作品右下方龙飞凤舞的签名Diefish时,她却半点儿不还价,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笑得灿若桃李:“我愿意。”
一如那年他挽她手,深情款款问她是否愿意时的笑容明媚。
销售员听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却又庆幸真有个傻缺愿意拿天价买这玩意儿,还一点价都不还,看这姑娘分明很有气质,不像是脑残粉啊,难道是因为……她看上自己了?想借此拉进距离?增加点儿接触的机会?
这么一想,销售员不禁有几分得意,心道:“还以为是个苦差,没想到不仅没费劲,还得了这好处。”如此想着,态度更为可亲,表现的更加殷勤:“请您稍等,我这就去帮您包装好。”
岁止微笑道谢,举止又是一派大方得体。
回到家,岁止便拆开繁复的包装,拆开繁复的画匾,将这价值不菲的画匾随手就扔在了一旁,终于取出了原始的A4纸页,她指尖轻轻抚过每一片蓝花楹的花瓣,抚过秋千架,抚过青衣女子,抚过毛茸茸的金巴,抚过小女孩的羊角辫,停格在男子的脸颊。泪水突然决堤,像是终于为十年的思念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泪滴砸在纸页上,“啪嗒”一声脆响,模糊了画纸上男人的脸庞。岁止慌忙抹掉泪水,弄花了一脸的妆。
麻利打开保险柜,拿出一个上了锁生了锈的铁盒子,打开锁,一映入眼帘的是一盒的画。都是大小一致的A4纸张,就连每张右下方的签名Diefish都一模一样。
将新买的画一并收进铁盒,狠狠锁上,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打开,将最上面的那张新画使劲儿压在了最底层,再锁上,塞进保险柜,上锁。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落锁的那一刻,却突然哭的像个孩子。
原以为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就可以不想念,不记挂,不伤心,没想到竟然会因为一个物件就原形毕露,将一眼望不到边的思念展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