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皇上走了，阿离搀着我回了清秋宫。说实话，我依然对皇上寝宫的那张龙床怀有心理阴影。
我从小身子好，据娘说病的很严重的一次还是在我三岁的时候——贪嘴吃多了街边的烤番薯，上吐下泻发高烧。可惜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也不知是太小了还不记事，又兴许是烧的糊涂了。我做梦都没想到，入宫短短四年，我吃冷饭、被人下过毒、吞过腹泻药，现在还染上一身风寒。
我本来应该待在秦府里，每天跟着先生练习剑术，偶尔和哥哥一起舞剑；雏菊花开的时候采一束露水未干的趁半夜悄悄插到姐姐房里的花瓶去，赖床的时候打发阿离去给我买糖葫芦。秦寒三岁，会跟在我后面摇摇晃晃的跑，会扯着我的裙子说“姐姐抱”，会在娘怀里闹腾，被爹吹胡子瞪眼地凶上一顿后哭的更凶。
而不是现在这样，秦厌维不是秦厌维，秦莞不是秦莞。没有哥哥，没有爹娘，没有弟弟，没有雏菊花，也没有糖葫芦。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现实的的确确就是这样的，所有的血和泪、苦和痛、冰和冷都是那么真切。我多想相信这只是我的一场梦，只是我昏迷了好久好久大梦三生，天亮的时候阿离摇醒我说娘又做了我最爱吃的菜。可惜我不能。
一切都是真的，家破，人亡，独自踏上一条险恶的、注定洒满鲜血的路。
我必须得走下去。因为我没得选。
“娘娘，您不会是自己跳进水的吧？”
“是。”
“您疯了!那姓沈的贱人自己要送死你就让他去送死好了，干嘛自己犯傻，差点搭上自己的一条命!要不是……”
阿离说着话已经带上了哭腔，有突然意识到言语有失，急忙刹住了话头:“对不起娘娘!阿离……阿离就是心疼您，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的，娘娘责罚阿离吧！”
我一把按住她的肩膀:“要不是什么？说下去。”
“要不是……要不是当时昭王殿下恰好路过救您上岸，怕是当时您就……”
脑袋依然晕乎乎的，我觉得我一定是糊涂了，居然连这么个王爷都忘得一干二净。
“阿离……你说谁？昭王？哪个昭王？”
“东夷国皇子，苍危，送来做质子的。”
我扶着脑袋，觉得头挺痛。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自四年前东夷向蓟州发兵被镇压，安分了不到三年便又蠢蠢欲动，皇上派了十万兵力长驱直入，直接把营扎在了东夷皇帝苍犰的城门口。苍犰吓得不轻，好说歹说让皇上答应了退兵，但皇帝给出的条件是苍犰得送个儿子来做客。文牒上写的天花乱坠，所谓做客无非就是让苍犰把自己儿子送来做人质。兵临城外，苍犰只得答应，把自己的皇子苍危拱手送了出去。
我摇了摇头，沉沉的躺下，只觉得眼皮重的抬不起来。阿离给我掖掖被角，我却抽出一只手来摸索着抓住了阿离的手腕。
——阿离的手腕好烫，或许是因为我的指间过于冰凉。
“阿离，你可知这宫里，是比舞刀弄剑的地方还要血腥险恶的沙场。”
阿离把我的胳臂塞回被子里:“娘娘还是快些休息吧。”
我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好。
我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他怎么能救我？他怎么有资格救我？
我爹就死在蓟州，死在与东夷的战场上。若不是他们苍家非要发动战争，爹就不会去蓟州。不去蓟州，爹就不会死，娘也不会死，哥也不会出事。追究这一切的一切，起因就是他，或者他那皇帝爹。
害死我爹的凶手，怎么能救我？又如何敢救我？我宁愿溺死在荷花池里湿漉漉的盖着白布，也不情愿为杀父仇人所救!从小娘就告诉我，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有恩必还。可是苍危，这杀父的仇，你让我报还是不报？
我做了梦。梦中是爹向我描述的东夷的沙原。爹骑着马，冲杀过来的敌军立刻淹没了他，然后一个将领模样的人扬起了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刺穿了爹的胸膛。爹跌落马下，鲜血溅了一地，那人却转过身来看向我的方向——我看清了他的脸。
——然后我醒过来，抹一把脸，满手冰冷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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