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埃尔莎!”
清晨,噩梦中的贝特茜惊呼一声,睁开双眼。
简陋的窗户挡不住晨雾的阴霾,一丝阴冷的寒气从窗缝中钻入室内。
萧条和贫困,视线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迷蒙的视线也不再伴随眼花缭乱的星光,只有一屋的冷清和寒意。
贝特茜蜷缩在床上,寒冷已经让她麻木,就连感觉也是一样,似乎又回到了那些丈夫不在家的日子——每次惊醒后没有任何安慰,然后重复以泪洗面的一天。
只是今天醒来不同的是,她没有哭泣。
没有哭声,没有眼泪,它们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
此刻,贝特茜的世界是无声的,为自己拥有一刻平静而由衷的感激,她花了很多的时间去接受女儿已死的事实:不管有多么悲伤,生活仍然还要继续。
离开昏暗的卧室,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客房,里面寂静一片。
自从丈夫远行后,弗洛克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想必是在镇上找到更好的地方。
生活似乎又重新回到了正轨。
在厨房烘烤面饼时,贝特茜这么感觉到,只是少了孩子们围着自己玩耍时的嬉戏声,与丈夫在工具间里打磨箭头的声音。
在日头又升高一点时,贝特茜离开了家。
她挽着由埃尔莎精心编制的篮子,里面是刚刚烤好的粗粮饼。
在前往镇上集市的路上很安静,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以及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长冬总是最难熬的,有时它会持续三至五个月。
每年10月中旬前后,猛烈的寒潮就会从极北的黄金海岸席卷而来,它气势汹汹,一路高歌猛进侵袭整个北方领,据说直到艾力克塞长城才会停止。每年总会有不少人在长冬里悄然无声地死去,绝大数是在寒冬外出的人,倒毙在乡野和山间的小路上,成为野兽、火木巨蜥、食人女妖、白鬼的果腹之物。
据说当长冬第一次来袭时,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结果有数以万计的人被活活冻死。
林湖镇周边的土地不适宜耕种,更没有金铜银铁,但有着丰富的地热资源,整个贫瘠的小镇几乎每家每户都有温泉浴室,足以渡过任何一个寒冬。
贝特茜正前往镇子的防御墙,现今正处长冬的尾声,也是猎头族开始活动的时候。
整个镇子被一圈缠绵毒藤且坚固的橡木栅栏围着,为了便于防守,每到这个时候其他入口都会暂时封闭,只留下东边挖有壕沟的吊桥,镇上的人日常出入都要经过那里。
沿着泥泞小道慢慢走上缓坡时,贝特茜远远地就看到不少忙碌的身影,走近时才发现是镇子上自发组织起来的群众在修补防御墙上一处破损的缺口。
这个缺口是昨晚的夜袭造成的,有超过八十名装备有破甲战斧和铁剑,身穿铁甲的猎头族强盗参与了袭击,也是近几年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防守吊桥的猎人和一些只接受过简单箭术训练的民兵凭借着高墙的优势,用密集的箭雨迫使猎头族狼狈撤退。
那些第一次经历战斗的年轻人在见到猎头族这么不堪一击以后头脑发热,一股脑地追了出去,结果在森林里遭到埋伏。之后双方还爆发了几次零星的战斗,猎头族还用自制的火油弹焚毁了一部分防御墙,直到天亮后才退回到森林里。
猎头族有火油弹的消息让贝特茜非常紧张,她小时候曾经目睹火油弹是怎么摧毁她的家园,并且活活烧死那些可怜人的。
一夜苦战之后,篝火边装备简陋的民兵安静得可怕,没人愿意浪费口舌和精力,只剩下猎人们仍在有条不紊地修补木墙的缺口。
“大家加把劲,务必在入夜前修好。完事后,我让芙蕾娅给大家做铁锅炖鱼。”
‘发号施令’并且让其他人重燃斗志的人是考林·阿姆博瑞,熟悉他的人都叫他‘阿姆’,就如他们称呼他父亲一样。
考林的父亲是小镇的上一任治安官,贝特茜从小就跟阿姆博瑞家的人走得很近,自然也把考林视为弟弟般看待。在父母双亡后,他们就相依为命,直到后来遇到了伊欧恩。
贝特茜嫁给伊欧恩后,考林就成了丈夫的学徒,学习射箭和各种狩猎技巧,后来他娶了鱼油坊伯格家的女儿,还成为小镇的守卫队队长。见到贝特茜平安无事,多少让忙到焦头烂额的考林找到了些宽慰,上前拥抱住她。
“很抱歉没有参加葬礼,我和芙蕾娅每晚都在为埃尔莎祈祷。”
“谢谢你,阿姆,谢谢。”贝特茜擦去溢出眼眶的泪水,悲伤的眼眸变得柔软,反倒是关心起他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刚好赶上袭击。”
“有伤亡吗?”
“嗯,九死六伤。”考林愤怒又无助地看向那些摆放在墙角用布条包裹起来的尸体,哽咽了一下,语调变得颤抖,“死的大多数是在追击中被杀的,那帮混蛋带走了他们的脑袋,需要仔细核对才能确认身份。罗格斯踩中了陷阱,左腿废了。威宁被射瞎了一只眼睛,他的兄弟威格受了重伤,可能撑不了几天。还有塔朗家的格兰特,格拉维诺家的两兄弟,‘鞋匠’乔恩·比弗斯和他的继子都失踪了,看来也是凶多吉少。”
在吊桥旁临时搭建起来的救助站里,贝特茜突然看到考林的大儿子罗伊拄着一头削尖的木棍,浑身打着哆嗦,神情呆滞地看着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的弟弟。他的妻子维欧拉在一旁安慰他,维欧拉肚子里孕育了一个生命,褪去稚嫩与青涩,晕染上了母性的光辉,但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尽管她体态已经成熟丰满,也改变不了她的实际年龄和心智都还年幼的事实。
想到这个,贝特茜不仅悲伤起来。
连年遭受猎头族的袭扰与恶劣的生活环境,使得镇子的人口不断减少,那些临时组建起来的民兵更是一群乌合之众,这导致很多像彼特和提姆这样的男孩就被迫拿起简陋的武器,承担起保护家园的责任。
“提姆怎么样?”贝特茜关心地问道。
“他从没有经历过战斗,被猎头族吓得从墙上掉了下来,医生说只要能醒来就没事了。”
“对了,我这里有吃的。”贝特茜把手伸进篮子里,拿出热乎乎的面饼,“虽然不多,分一点给大家吧。”
“不,不用了。在墙修好之前,我怕没人有胃口吃东西。”考林委婉地拒绝了贝特茜的好意,环顾着混乱的环境,心中不免担忧地劝说,“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到镇子里躲躲吧,就住在我家里,芙蕾娅和孩子们会很高兴的。”
贝特茜摇摇头,作为妻子和母亲,她必须守护自己的家,哪怕那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告别考林走进镇子,记忆中早晨的镇里会有两种气味:一种是弥漫在空气中的鱼腥味,另一种就是酒鬼的呕吐物所散发的臭气。
从冰封的漩涡湖完全融化,小镇上的渔民会经历一段时间的禁渔期。期间,这些无事可干且世代传承的渔民就会变成小镇里最令人头疼的酒鬼。
一走进镇子上最主要的街道,贝特茜就看到零星几个酒鬼倒在地上,就仿佛昨晚在防御墙发生的战斗跟自己完全无关,像一堆堆散发呕吐物味道的烂泥,烦耳的打呼声则证明这些人都还活着。
其他外来人肯定会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冻死,但出生在林湖镇里的酒鬼们却与生俱来具有抵御严寒的本领。
在林湖镇的历史上,每年镇上都会死掉三四个酒鬼,大多数是酒醉失足掉入水里淹死,或者受到野兽的袭击,可还从没有人是冻死的。
一个小男孩在他年长几岁哥哥的怂恿下,朝着其中一个酒鬼的脸上撒尿。贝特茜认识这两个调皮的小家伙,哥哥叫格伦,弟弟叫布兰登,是纽顿家里的孩子。
被尿了一脸,酣睡的男人还没察觉,只是嘴里爆出几句醉话。
“老板娘,这酒的味道有点不对啊。”
他肯定是梦到自己在莱妮夫人家的酒馆了,贝特茜掩嘴偷笑,露出久违的笑容。
那两个调皮的孩子慌张朝贝特茜招手示意,她赶紧收声,低着头加快了脚步。
在去集市前,贝特茜先去趟鱼油坊。
按照丈夫的嘱托,把存在里面的一部分鱼油兑换成现钱,以作家用。
走过前往集市的石桥时,贝特茜被一阵呐喊声吸引,转过头看向小镇中央的训练场,见到镇上大多数的年轻人在小镇新任治安官的监督下,进行着日常的操练。
“刺的时候要用力,就像是在干你们的娘们儿,那样你们手里的破烂才有可能刺穿那帮野蛮人身上的盔甲!”
留着浓密络腮胡的治安官--科泰斯·多尔特叫骂着,在队列里来回走动。虽然年过五旬,可仍然孔武有力,挽起的袖口暴露着突兀的肌肉,无惧寒风的侵袭,保持着高涨旺盛的精力。
科泰斯·多尔特是安德瑞尔人,在一次战斗中被北方人俘虏。
为了避免自己沦为奴隶的悲惨命运,科泰斯加入了贝拉奥尔的外籍军团。凭借在战场上出色的表现与战功,他只在军中服役了十年就为自己争取到了自由。
贝拉奥尔人遵守了让科泰斯荣誉退役的约定,并且给予他一块可耕种的土地,自由民的身份以及全额的退役金。因为严重的战伤,失去右眼的科泰斯在卡拉含姆行省首府--普伊斯渡过了一段安逸舒适的休养日子。
伤愈后,为了融入北方王国的上流社会,科泰斯改信新教。他变卖了得到的土地,以退役金为资本开始经商,甚至还娶了普伊斯当地一名没落庄园主的女儿。在随后的10余年里,科泰斯经历了事业和婚姻的双重失败,不得不重操旧业,过起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之后,科泰斯带着女儿莉奥塔与年幼的外孙女来到林湖镇,举目无亲,直到他们被镇上善良的面包烘焙师--乔瓦恩·纽顿收留。
性格内向而且长相丑陋的乔瓦恩·纽顿在父母死后就开始独居,经营着家族面包铺的生意,算是镇子上少有的有钱人。在乔瓦恩娶了年纪轻轻就成为寡妇的莉奥塔后,他把妻子和亡夫生下的女儿视如己出,十分照顾多尔特一家,甚至为了独居的岳父,为他专门置办了房子,好像也只有他能够忍受脾气暴躁的科泰斯。
婚后,夫妻俩的感情很好,莉奥塔给他生下了两个儿子。不幸的是,一年前乔瓦恩在一次去奥拉镇办货途中遭到猎头族的袭击,所有人都死了,乔瓦恩本人还被猎头族活剥生吃。莉奥塔再一次守寡,那时她刚刚怀上了丈夫的第三个孩子。
“可我还没有结婚啊,治安官大人。不知道您口中的用力到底要用多少力?”
一个不知死活的男孩举手说道,然后就有更多相同的声音传来。
“我也没有。”
“我也是。”
“你们这群笨蛋!”
科泰斯破口大骂,看着一群连挺刺都有气无力的人,无奈地摇摇头,也难怪他们大多数人世代以捕鱼和采蚌为生。同时,他也不得不敬佩眼前这群软弱的绵羊,他们竟然能在猎头族多年的劫掠中存活下来,而不是像其他红河谷原住民村落那样被洗劫一空,也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大家都停下,过来,过来。”
年轻人都围了上来,科泰斯扫视着这一张张稚嫩的脸,用手指揉了揉眼眶里那颗干涩的玻璃假眼。
“知道你们为什么打不过猎头族吗?”
“他们嗜血成性。”
“不,是我们的武器不如他们。”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举手回答道。
“还有护甲。”另一名青年拍了拍自己身上简陋的皮甲,“猎头族穿得是铁甲。”
“都不对。”科泰斯摇摇头,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因为我刚刚发现,你们才是林湖镇里真正的娘们儿。”
围观的人群一个个沮丧的散开,科泰斯的内心也非常无奈,离保证组建好护民团的期限越来越近,现在又要面对猎头族的袭击。
先前提出聘请雇佣兵的提议被一毛不拔的镇长严词拒绝,只能派人去奥拉镇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招募到一些退役的老兵,结果全是一些挥霍成性的赌徒和满口胡言的骗子,可好在也不全是坏消息。
奥拉镇的伊恩葛斯·弗林特勋爵听闻了林湖镇被袭击的消息,出于保护自身在林湖镇的湖蚌珍珠贸易生意,加上和镇上首富巴萨尔家又是姻亲,已经同意会尽快派来军队。不过在他们抵达之前,林湖镇的人们只能靠自己,准确的说是将希望寄托在这些连女人都没有碰过的毛头小子身上。
或许,离开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正在惆怅时,科泰斯看到镇上的妇女和她们的孩子们给训练营的人带来了早餐。
虽然只是简单的烤土豆和鱼肉玉米粥,但总是能激发士气。林湖镇的女人擅长料理,她们做的食物也十分美味,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袅袅升起的热气驱散着清晨的每一丝寒意。
除了做饭外,日常训练营的清扫和修补、清洗衣服等生活杂务,也由她们负责。这些自发组织起来帮忙的妇女大多是寡妇,她们痛恨猎头族,当然,科泰斯的女儿莉奥塔也在其中。
这时,镇长家的小子背着弓箭,手里拎着三只肥美的兔子,利用超越凡人的弹跳力轻易地跳过营地的木墙,然后帅气落地后引来了大家一致的掌声和欢呼。
与刻薄寡情的父亲不同,凯尔勇敢善良,镇民们都很喜欢他,尤其是镇上的女孩儿们,都千方百计地想要掳获镇长英俊谦逊的儿子的心。
“今天中午给大家加餐,又要麻烦你了,纽顿夫人。”
“要谢谢你才是,凯尔。”
莉奥塔抹了把额头的汗珠,把头发盘起来用布包好,后面仍然绑着那个突兀的小辫子,在维克尔民族的习俗中是寡妇的标志。
笑不露齿,莉奥塔精致的面容带着身为长辈的稳重,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被女孩们围在中间讲述在森林里追逐猎物的凯尔,白哲如羊脂玉般的脸庞突然抹上了一丝羞红,眼神也跟着渐渐迷离起来。
这一幕全被科泰斯看在眼里,一股错综复杂的情绪涌上胸口,嘴角也不由的抽着搐。
在集市里听到最多的话题就是镇民们对镇长的抱怨,以及对老镇长时代的追忆。
对此,贝特茜从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同时也习惯了别人对自己的窃窃私语。
集市收市后,贝特茜走在回家的路上。
今天她的运气不错,剩下的三块刚好可以当午饭和晚饭,钱袋里也多出了12枚铜板。
来买的几乎都是镇上的孩子,可爱活泼,她认识每一张灿烂的小脸。
“难道这些孩子的母亲都没有给他们准备吃的吗?”贝特茜这么疑惑到。
远远的,她就看见一群尚有醉态的男人,他们踉踉跄跄地正走向小酒馆,有几个喝醉的家伙开始向她招手。
“美人,来酒馆里坐坐吧,我会把你做的东西全买下!”
“是啊,可怜的贝特茜,来吧,跟我们一起喝一杯。”
“喝点酒暖暖身子,嗝,酒、酒才是好东西。”
“啊!!!!!”
突然,随着少女的尖叫,街边铁匠铺的二楼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有什么人正在发生剧烈的争斗。
贝特茜跟众人一样抬起头,恰好就看到丈夫的好友衣衫不整的从二楼窗口跳了下来。在撞上铁匠铺的招牌后,十分狼狈地摔在烂泥里,啃了一嘴泥。
“哎呦,哎呦。我的弗洛克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酒鬼们纷纷围上去,问长问短,各献殷勤。
这些日子以来,作为外乡人的弗洛克可以说是镇上最受欢迎的人,出钱资助镇长开办的鱼市和鱼油厂,成了镇长身边的红人。加上出手阔绰,广交酒友包了莱妮夫人的酒馆,自然招蜂引蝶,与镇上游手好闲的酒鬼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原因很简单:跟着弗洛克·波顿有喝不完的酒。
“别让我再看到你!”镇子里的铁匠汉克·卡尔森站在二楼的窗口,脸色气得通红,举着烧红的铁棍破口大骂道:“臭小子,你如果再敢碰我女儿一下,我就要你的命!”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卡尔森,你不是我父亲!”
贝特茜听出那还充满稚气的女声是卡洛琳,她的母亲瑟芬妮曾经是自己的侍女,也是她最好的朋友。
瑟芬妮的丈夫比恩原来是小镇上最好的猎人,而且跟伊欧恩有竞争关系。
比恩为了证明比伊欧恩更勇敢,更有能力,他独自一人深入铅色森林猎杀为祸林湖镇多年的火木巨蜥‘黑尔’,却不幸被它所杀。
虽然伊欧恩最后杀死了黑尔并且找回了比恩的尸体,让他避免曝尸荒野的命运,但瑟芬妮与贝特茜的友谊也就此产生了隔阂。在瑟芬妮改嫁汉克·卡尔森后,她们之间几乎不再来往。
“闭嘴!臭丫头。你吃的,穿的,都是我挥洒汗水一锤子一锤子敲打出来的,别再跟我讲什么父亲与继父的区别。只要你母亲还是我的妻子,你就是我的女儿。”卡尔森朝屋里咆哮完,继续冲着弗洛克警告道:“别以为你有钱就了不起,南方佬。如果你搞大卡洛琳的肚子,我就把这烧红的铁棍塞进你的屁~眼里!”
“我根本就没碰她,不。是我还来不及碰她,你就进来了。”弗洛克看得出女孩的继父是认真的,可他的嘴仍在犯贱,“恭喜你毁了一场南方人与北方人超越民族仇怨的结合。卡洛琳原本可以怀上一个可爱的孩子,一个像我这样英俊的男孩,或者像她那样美丽的女孩。你说钱有什么了不起?我现在告诉你,我可以让你一辈子都有酒喝。”
卡尔森一愣,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你是说真的吗?”
“最顶级的矮人麦芽啤酒,你不信可以问问他们。”
见到弗洛克身边的人一个个点头如捣蒜,卡尔森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看来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有点误会,我们能退回到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吗?”
“没有问题。”弗洛克点点头,退回到了之前最初那尴尬的场面,问候道:“嘿,你好,卡尔森先生,你看到的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我看到的,跟我所想的根本不重要,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满脸得意的弗洛克摊开双手,仿佛掌握了整个世界,那副小人得势的嘴脸是多么的不可一世。
贝特茜顿时陷入无语的状态,就跟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她不喜欢弗洛克——不仅是他言行举止的无脑,还有他孩子般肆意挥霍的任性。
“别说话,你会打破这个美妙的时刻。”弗洛克打断贝特茜的话,振臂一呼,“好了,今天所有的酒钱,我请。”
所有人放声欢呼,混合着掌声和笑声里的口哨,抬着弗洛克蜂拥地挤进了酒馆。
感觉受辱的贝特茜鼓起了脸,低着头一连三个诅咒,结果一头撞在一个结实的后背上。
两块粗粮饼从篮子里掉了出来,好在被撞的人反应很快,在饼子掉落前用手救下了其中一块。
看着被沾染上泥浆的另一块粗粮饼,男人一皱眉,致歉道:“喔,对不起。”
“没有关系,索利。”贝特茜弯腰捡起饼,用洗的泛白的袖口擦拭着上面的泥浆,“是我自己走路不长眼睛。”
“你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而且也很久没见你来集市了。”索利上下打量着贝特茜,知道她刚刚失去了一个女儿,神情更加关怀备至地问道:“你没事吧?”
林湖镇本来就不大,镇子上的人加起来才几千来人,彼此熟识。加上贝特茜每天都会来集市卖饼,以填补家用,消失了这么久,自然会引来注意。
贝特茜当然,也不会向对方吐露心中的苦楚,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想到了一个合乎情理的回答。
“我生病了,所以才没来集市。”
“生病了,难怪你的气色看起来这么差。”索利后知后觉般的点点头,没有细想。
贝特茜一声不吭地垂下头,羞红着脸,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说谎的天赋,连她小时候的玩伴也信以为真。
索利·巴萨尔,他的家族垄断着湖蚌珍珠的买卖,有三分之一的镇民为他们工作,是镇上最富有的家族。
如果不是家道中落,贝特茜想自己最有可能嫁给索利,而站在她对面的男人也何曾不是这么想的。
自从6岁时第一次见到贝特茜时,索利就下定了娶她为妻的决心,并且两人的父母亲也都有意为之。
整个孩童时代,他们几乎天天在一起,感情也日益深厚。
直到贝特茜15岁时,厄运降临!
她的父亲在抵抗猎头族的战斗中不幸战死,镇长副手--阿尤斯曼·罗德尼成为了新的镇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贝特茜和她的母亲赶出镇长石堡。
在母亲病死后,贝特茜无依无靠。索利受制于势利眼的父亲,被告知不许与贝特茜再有瓜葛。
伊欧恩的出现改变了贝特茜的命运,两人很快就喜结连理,拥有了一个家庭。而索利继续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作为利益婚姻的牺牲品,娶了梅克伦堡领主--伊恩葛斯·弗林特勋爵“丑闻缠身”的女儿。
一生最大的遗憾让索利更加珍惜眼前的一切,有时光是看着贝特茜就是一种快乐,仿佛现在这样。
从任何层面来讲,贝特茜都是一个标致的北方美人,脸上的雀斑事实上无碍她的美丽。
她是林湖镇最美的女人,一直都是。
贝特茜的头发梳成两个传统小髻,一双闪亮的草绿色眼睛,声音如云雀般清脆轻盈。害羞时会把视线偏移,或者低下头去,就像个羞怯的小姑娘。
年轻时,索利曾经为她神魂颠倒,时光如梭,当年的清濛少女蜕变成了成熟持家的人妇。此刻,贝特茜穿着一件灰色麻布裙,外面套着罩裙,其中有些地方补了又补,眼角虽然已微显皱纹,但她笑起来时依然是那么的美丽,身材愈发的丰韵。
靠近时,能闻到淡淡的体香从贝特茜的身上散发出来。
索利很难想象比妻子大两岁的贝特茜,为什么会跟家中那个身材走样的黄脸婆有这么大的天壤之别。更何况,她还过着那么艰苦的生活,同是生育了两个孩子,可仍然保持着少女般的身材。
为此,索利不得不要感激时间女神对她的眷恋,留住自己印象中只属于贝特茜的美丽。他把贝特茜的双眼定义为最纯粹的绿宝石,珍贵、光泽动人、美得惊心动魄。
受严谨家风的影响,索利是不会向身为人妇的贝特茜坦露些什么,更不想加深她的烦恼。
说他没有勇气,怯弱也好,他只是单纯的欣赏着她的美丽。
那种始终留存在贝特茜身上甘醇的、顽强的美,破碎而纯净,是如此轻柔甜蜜,仿佛爱情最初的定义,永远能突然一下子攥住他的心。
索利的眼神总是流露出太多的感情,是那么的轻易简单的被人知晓。
贝特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伸手将一绺总是任性滑落的发丝揽到耳后。索利差一点就忽略了,同时消失的还有那对绿宝石镶嵌的白金耳环。
那是贝特茜母亲的遗物,她几乎每天都戴着。而为了给女儿办一个体面的葬礼,她只能把它变卖。
这些年来,索利都在各个方面关注贝特茜,关注她的家庭。
伊欧恩容貌英俊,也的确赢得许多少女倾心,只是他性格孤傲,喜欢独来独往,不善于交际,这或许跟他有一半精灵血统有关。
撑起整个家庭的,就只有贝特茜。
所以,索利将这一份对贝特茜的爱意深藏于心的同时,将感情转化成更加有实际意义的东西,尽一切努力去帮助她。
每天湖鱼被捕上岸后,他总会挑出来两尾最大的,默默地守候在去集市必经之路的石桥上,等见到贝特茜来集市时就送给她。他把每一次的见面都说成是偶遇,勤勤恳恳,坚持了整整17年。
只不过,离上一次见到贝特茜时已经过去一个月,索利嘴上常说的‘是给孩子的’,九年前又改口‘是给孩子们的’的说辞又换成现在的‘这该死的长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过去,给自己煮点鱼汤吧’。
“谢谢你,索利。”
如往常一样,学会接受别人施舍的贝特茜收下了新鲜的活鱼,满脸感激。
索利憨厚地抓着头发笑了,如同孩童般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