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变成血色,幽幽浸没在浓稠的夜里。
一片临海的高地,坐落一座哥特式教堂。浪潮拍打着岩石,白沫飞溅,教堂狭长的雕花尖顶上,划过幽幽的红光。
十四位盛装的主人,已经在这里了。
十二位身着红宝石连帽斗篷的长者,坐在教堂的高背石椅上。烛火影绰,还有一位半蹲,正和站在他面前、只有十二三岁上下的红裙女孩低声说话,大厅将他们的声音不断回响。时而安静,时而纷杂。
他们等待着今晚的另一位主角,来为筹划了千年的一部好戏开场。
这,是拉开帷幕的时候了,现在正在进行最后的准备。
“小姐,您……一定要保重自己,魔王行动诡谲多变,我虽为本血族长老之首,也奈他不何,所以……”
那女孩脸庞隐匿在阴影中,只有一头白金色的长发洒在身后的月光下,流动着绸缎般安静柔软的光华。
“莱恩爷爷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大长老莱恩长叹一声,牵起女孩的手,“真的是为难您了,小姐,我等无能,只有出此下策,令小姐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唉……实在惭愧!”
女孩不语,也没有任何动作。
如果不是蜡火在跳动,时间仿佛就此凝滞。
许久,一阵絮絮轻咳过后,女孩平稳悦耳的声音重新响起。
“既身为我族之人,救图存亡的时刻,我本就应该尽一份绵薄之力,何来难为?况且……这关乎我族千年兴盛存亡。”
“莱恩爷爷为此伤神不已,大家都为此做出不少牺牲,现在,是我应该承担起……这份责任的时候了,请您放心。”
莱恩摇头,颤抖着用另只手捂住脸,泪水浸湿了白色的手套,一滴滴从指缝渗下。
“造孽啊!若当时不签下契约,怎至于如此?要是不答应完成那件事,您也不会……唉!”
女孩沉默听着,却低低笑了一声,如夜里雨珠悄然打在叶片上,盈盈轻巧,余音绵长。
但在阴沉的大殿里,和泪流满面的老者面前,却分外诡异。
莱恩听到笑声,抬头张了张口,愣住,女孩不甚在意,反过来拍拍莱恩的手,转向身后的台阶。
白色的大理石台阶,与地面区隔开来,虽只有短短六阶,却仿佛把尊卑别出一条永不可僭越的鸿沟。
这是教皇座,整座教堂至高无上的位置,献给最为尊贵的王。任何人都不可妄想撼动,只能敬畏和臣服,不容许分毫不洁的觊觎玷污。
女孩背着手退了两步,小转半圈,酒红色的层层裙摆如玫瑰在夜曲里绽放。
蕾丝边上的红宝石流泻出妖艳的华彩,月辉透过琉璃窗,倾泻在那纤巧的腰肢上,她在黑暗中隐逸了许久的脸颊,此刻展露出来,如陶瓷偶人一般精致无瑕。
却赫然瞥见,那应有一双动人眼睛的位置,现在却覆上了一条白色绸带,但仍无损她的气度与美。
秋色般恬然静谧,干净又神秘,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
半刻后她停住脚步,温声道,“莱恩爷爷请落坐。”
“大人他,已经到了。”
莱恩瞳孔一缩,迅速回头望向大厅的入口——
月亮轻轻悄悄掩进了云层。
浪潮在外翻滚着。
而门外不知道何时,已然多出半道男子的魇色身影,垂首斜立在门边,体态欣长,肤色苍白。
一袭绛紫深黑的欧式长袍,长发掩住脸,只露出依稀剑削一般分明的梭角。
和一双在寂静之中,突然睁开黑紫目。
晚上的另一位主角,到了。
话音刚落,魔王便瞬移在女孩面前,莱恩几乎同时拔剑,其他红衣长老也站起身,手中蓄力,而对方头也不回,只是站定不动,一堵紫色魔气墙猛然将莱恩震出去,伴随巨大的石板碎裂的声音,狠狠摔进墙里。
尘雾弥漫,石屑乱飞,墙上多了个巨大可怖的石坑。
莱恩被嵌在里面,已经奄奄一息,那只拿剑的手掉在墙根下,血顺着蛛网似的裂缝攀岩落下,滴滴嗒嗒滑到灰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汩汩汇成一股。慢慢地,和时间一起流着。
血,慢慢地,慢慢地和时间一起流着,渐渐顺着地板的一条条缝隙,如腥红的毒虫好像有人在操控,指引着,悄无声息爬满了整个议事厅。
恐惧的祖咒,如荆棘一般扎进了在场除了魔王外,每个人心里。
一眼望去,场面满目猩红,寂静中流淌着死亡的气息,诡异至极。众红衣长老也承受了余威,嘴角有血丝汩汩渗出。
女孩嗅到了血气,抿了抿嘴唇,曲膝行礼,“还请……殿下留手,诸位长老,也请冷静下来。”
接着女孩避过身,魔王也毫不客气,一撩袍䙓,落坐教皇座,慢慢摩挲着手上的戒指。
他是夜的帝王,拥有世间最为强大的力量,是史上最强的魔王,没有之一。
魔王如极寒之地的坚冰,散发着透骨寒意,却伴随摄魂的无双俊美,即便是那样可怕的身份,也叫人看了就移不开眼。
他散发的威严和雍容,是任何人都无法不臣服其下的无边敬畏与震慑,魇色衣袍下时时涌动着杀机,无论何时,他的降临都是灾难和恶梦。
连同他的存在,也是不敢被随意提起的禁忌。
“啪”
伴随一声轻响,那女孩眉目上覆着的绸带应声断裂,闭目的魔王,也不知何时睁开眼,深紫,而近乎黑色,未知的双目在夜色里,流转着幽幽的荧珑。
“啊……‘阿斐赫尔的玟瑰’,”
“果然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