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
第八章
你眉间一寸，
有世间万物的乾坤，
你心头一震’
我身上十万灰尘
——胡夏《十万灰尘》
————————————————————
“夫，夫人……”马里奥哭丧着脸，不知所措地望着穿着白大褂跑过来的艾米丽。
艾米丽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脚下的步伐却越跑越快，也不停留，马里奥立刻反应过来，小跑着在前面带路，“公爵阁下被安排到隔离间了，和其他感染的人在一起，因为是传说中的霍乱，没人敢靠近……”
“他吃过什么，喝过什么，有什么症状?”
“公爵阁下除了一日三餐，就没吃过别的了。”
“水源是干净的吗？”
“和我们用的是一样的，因为公爵阁下对伙食没有什么讲究，我们都没事，可偏偏只有公爵阁下开始上吐下泻，脱水昏迷，最后高烧不退，医生说可能是霍乱……怎么办啊？夫人，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公爵大人去接触那些尸体的……怎么办啊？”
艾米丽一顿，已经到了隔离室前，看着人高马大的青年颤抖着肩膀，作为公爵的私人助理现在应该很自责吧。
“先别这么快下定论，我先去看看他。”说罢，艾米丽便要推门而入，却突然被一旁的一位穿着全套防护服的的男人拦住。
“未经许可，不得进入隔离室。”
“我是医生，事出突然，还没来得及说明情况，请让我进去看看病人的情况。”艾米丽拿出自己的名片，她知道这是别人的工作，即使着急也不能太任性妄为。
“如果是医生怎么会不穿防护衣进入重大传染性疾病的隔离室?要是人人都和你一样，这隔离室算是没用了。”男人言语轻蔑，一手拍开艾米丽的手，明摆着不相信艾米丽是个医生。
“我没有时间在这里和你争论，请让我进去，我研究过霍乱，并不是通过空气传播，我会为自己的行为全权负责负责。”艾米丽阴沉着脸，她的修养没有好到对待挡着她救人的家伙和颜悦色。
“啧，别装了，你不过是个女人而已，还医生呢?我说了，闲杂人等，一律不能进，这也是为你们好。”
男人傲慢无礼的态度让艾米丽嘴角抽了抽，朝着马里奥使了个眼色，笑着说，“马里奥先生，我现在就要进、去。”
马里奥不愧是在杰克身边待的最久的助理，立刻明白了艾米丽的意思，微微深呼吸，艰难地滚了滚喉结，大喝一声，冲上去扑倒眼前碍事的男人，将男人狠狠压在地上，大吼道，“夫人，快去，这里我顶住！”
“拜托你了，人民不会忘记你的贡献的。”艾米丽笑笑，推门而入，随手带上门。
进到隔离室里，艾米丽皱眉，取出上衣口袋里的口罩戴上，这里的味道比停尸房的味道更难闻，血液的铁锈味，肉体的腐烂味，排泄物和呕吐物的恶臭味……与其说是隔离，不如说已经放弃这些生命垂危的人，让他们自生自灭。
艾米丽眉头紧锁，经过那些已经变成尸体的病人们的身边，焦虑地寻找着杰克的身影，终于在一个角落的床上，找到了那个男人。
艾米丽跑过去，首先便探了一下他的脉搏，很乱但很有力，艾米丽忍不住松口气，一路上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了一点。
艾米丽望着双眼紧闭的男人，可能由于拼命工作，头发长得有些长了，乱糟糟地耷拉着，眼底全是青紫的痕迹，脸色惨白，嘴唇干裂，下巴处还有许许多多的小胡茬，艾米丽心疼地轻抚着男人紧锁的眉心，“真是的，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
————————————————————
经过反复的检查核实，艾米丽长舒一口气——还好不是霍乱，是食物中毒。
刚推门准备出去找人把杰克转出隔离病房，突然涌入几个和外面看门的男人一样装束的人，死死扣住艾米丽的肩膀。
“你好大的胆子，还敢进隔离区?”为首的男人猛地抓起艾米丽的头发，逼着艾米丽仰起头，艾米丽疼得头皮发麻，咬牙解释道，“各位医生，恕我失礼，里面那位病人并没有患霍乱，只是食物中毒而已，请你们将他传到普通病房。”
“区区一个女人，也敢断言是不是霍乱？万一出事了，会害了其他人的，你负得起责任吗？”为首的那人一巴掌打在艾米丽的脸上，艾米丽的头一偏，脸上的口罩被打掉， 男人手上的金戒指在艾米丽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嘴角渗血，脑袋也嗡嗡作响。
艾米丽知道自己的行为有点冲动，但还是坚持道，“作为医生，必须实事求是，他不是霍乱，不应该被隔离，出了任何问题，我会负责。”
就在为首的男人气不过又要下手时，一只手猛地钳住他的手腕，疼得他龇牙咧嘴，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若你胆敢再对公爵夫人动手，休怪我不客气。”
艾米丽还一会才缓过神来，看清眼前穿着银色盔甲，腰间别着剑的男人是谁。
“夫，夫人，公爵阁下的骑士团来了。”马里奥从那位骑士身后探出半个被打成猪头的脸，挂着两个黑眼圈，露出缺颗门牙的灿烂笑容，昭示着“战斗的胜利”。
扣着艾米丽的人全部被随后进来的骑士控制住，为首的骑士一把甩开那个打艾米丽的男人，连忙上前，扶起艾米丽，“公爵夫人，您受苦了。”
“没事，快把公爵转移到普通病房吧，我来治疗。”艾米丽拍拍骑士长的手，示意他以杰克为重，骑士长见艾米丽没什么事，将艾米丽交给马里奥，便去了杰克那边。
“他手下的骑士先生和他真像。”艾米丽望着雷厉风行的骑士们的身影，忍不住感叹道。
“那我也和公爵大人像吗？”马里奥一听艾米丽的语气，就知道公爵有救了，忍不住开心起来。
望着缺颗牙的马里奥，艾米丽叹口气，转身，“带我去见一下院长吧，刚刚我们太唐突了。”
“不用了，公爵阁下的骑士团一来，聪明人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难道杰克都是隐瞒身份在调查吗？”
“是啊，这个穷乡僻壤谁知道大名鼎鼎的爱德华公爵长什么样啊?公爵阁下也觉得正好，就没声张，不然谁敢把公爵阁下往那里扔啊，还敢对您动手那他们是活腻了！”
“……你也挺像杰克的。”
“啊?哪里啊，我好发扬发扬。”
“……自大挺像的。”
“本来就是啊，公爵阁下在民间可是很有威信和民心的，而且还是个工作狂！”
“好好好，带我去找院长吧，还是要说明一下的，让他能允许我使用这里的诊室，顺便给你上药，免得你破相了。”
“我没事，那个小喽啰怎么会是我的对手 ?嘿嘿，嘶——疼疼！”
“脸伤了，就安分一点吧。”
————————————————————
“可恶——差一点就成功了，没想到他的女人会是个医生。”
黑暗的房间里，那个戴着金戒指的男人恼怒地将头上的斗笠一甩。
“用这种病毒方法可不太靠谱，”另一个男人阴冷地笑起来，“得换个法子。”
“只要能成什么都行，要是没干成，可就拿不到那个伯爵的钱了，这一票，那老伯爵可下了血本啊。”金戒指的男人贪婪地眼冒绿光。
黑暗里穿着斗篷的男人一笑，“知道了，让公爵死于意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能闭嘴的交给我吗？”
————————————————————
蛰伏在黑暗里的豺狗们在蠢蠢欲动，盯紧了受伤的孤狼，欲趁机将它咬得粉碎，吞入腹中——
经过几天几夜的不眠不休地治疗，杰克的身体开始慢慢恢复，蓬头垢面的艾米丽松口气，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夫人，你休息一下吧，公爵阁下由我来看护就好。”这几天一直看在眼里的马里奥看到这样的艾米丽实在不忍心地劝说道，他没见过这种人，一边照顾着公爵阁下，一边照顾其他病人，好像治疗就是她的生命的全部，就像是为了成为医生而活的一样。
艾米丽打了个哈欠，也不想杰克一醒过来就看到这么邋遢的自己，“如果有什么事， 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艾米丽一起身，缺乏休息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两下，马里奥连忙伸手扶了一把，艾米丽抱歉地笑起来，“看来确实要休息了。”
“夫人，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不然谁来照顾公爵阁下啊！”马里奥语气不善地责怪道，他真的被这个笨蛋女人给气到了。
“我是医生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体？”
“可你从来不好好照顾自己。我帮夫人准备的房间，你一次都没用过。”
艾米丽语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双手揣进口袋，认命道，“好好好，我这就回去洗个澡，美美地睡一觉行了吧。”
马里奥眼神复杂地望着艾米丽疲惫的背影，忍不住开口问道，“夫人，你早就知道公爵阁下得的不是霍乱是吗？”
艾米丽有些奇怪，“不是啊，是看到他的情况才断定的。”
“那夫人你当时为什么那么义无反顾的冲进隔离区，甚至什么都不做防护，万一要是霍乱，你也会被传染的啊！为什么……”
艾米丽面对马里奥的质问，忍不住笑起来，“我原来就研究过霍乱，并不是靠防护服就能防护的，所以才有底气进去，况且，医生不就是这种人吗？和死神抢人也要有点觉悟呀。”
马里奥望着艾米丽的笑容，第一次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医生。
“夫人，圣心医院那边的院长是不是……”
艾米丽的笑容一顿，转过头，在马里奥看不到的脸上浮现一抹落寞与无奈的笑，“没办法啊，不管不顾地丢下工作，又任性地不回去，自然会被解雇啊，看来我这样的人真的不适合当医生啊，做事太冲动，又容易感情用事，也难怪他们看不起我这个女医生了……”
“才不是！夫人，你在这里也一直在照顾这里的病人，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医生啊。”
“谢谢，马里奥先生，杰克就拜托你了。”艾米丽望着激动的马里奥忍不住笑起来，抬脚离开了病房。
马里奥愣了好久才回过神，转过身看着躺在床上的杰克，低语道，“像她那么好的女人，你好歹珍惜一下啊……”
————————————————————
艾米丽垂着沉重的眼皮，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睡，脑海里回想着这些天圣心医院院长给她打的电话——
“你以为你是伯爵的女儿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把医生当什么！把病人当什么！把生命当什么啊！”
“什么玩意啊！女人果然不可靠，当初我就不该给你机会的！”
“医生必须时刻保持理性，你竟然为了自己的私事就丢下自己的病人不管，你有没有责任心啊！”
“你就不配当医生——”
……
刺耳又粗鄙的谩骂在艾米丽脑海里挥之不去，艾米丽抬手，手背压在眼睛上:她唯一捍卫和坚守的东西也破碎了啊……
————————————————————
杰克缓缓睁开眼，看到一旁的马里奥，干裂的唇动了动，“马里奥，那几个死者的验尸报告出来了吗？”
马里奥被这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一看是杰克醒了，开心地连忙打电话给艾米丽，杰克皱眉，等到艾米丽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喘着粗气，走到他床边，检查完杰克的身体，露出了这几天最真心的笑容，“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为什么你在这里？”
杰克沙哑又冰冷的语气瞬间浇灭这喜悦的气氛，艾米丽的笑容僵住，现在的马里奥可看不惯杰克对艾米丽这么冷漠，激动地说，“是我叫夫人来的，公爵阁下，又要不是夫人，您就……”
“回去。”没等马里奥说完，杰克冷冷地吐出几个字，“你不该来这里。”
艾米丽垂在身侧的手指颤了颤，低着头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马里奥看到艾米丽这么委屈，恼怒道，“公爵阁下，是夫人救了您啊，您不道谢也就罢了，还让夫人给您道歉?这太过分了。”
“马里奥先生，是我任性了……”艾米丽想笑却怎么笑不出来:杰克本来就是这样，你心痛什么啊？笑一笑吧，千万别哭，可丑了，他会更嫌弃你的啊，反正也是自己太任性了，不是吗……
杰克不说话，紧抿着唇，皱着眉紧紧盯着艾米丽的脸。
就在艾米丽要借故离开时，杰克突然开口，声音却冷的吓人，“你的脸是谁弄伤的?”
艾米丽一愣，手不自觉的就抚上左脸上的那道已经很浅的划痕，这才记起那次被那个人的戒指划了一下，虽然流血了，但不深，这几天都快好了，她今天照镜子时明明已经看不出来了才是啊?
“没事，刚来的时候和这里的医生起了争执，不过已经解决了。”艾米丽笑笑，她都忘了这件事了。
“谁?”杰克依旧阴沉着脸，加上声音很沙哑，让艾米丽觉得有点可怕。
“我，我记的不太清了……”艾米丽小声地回答，这话也不假，当时就只挂念着杰克呢，哪里记得其他路人甲乙丙？
“马里奥。”
杰克冷唤一声，刚刚还十分激动的马里奥一秒变怂，咳了两声，脚下一抹油地溜到门口，“马上去查。”
艾米丽没想到马里奥刚才还一副为她“奋不顾身”的样子，一转眼就丢下她跑了，真是……现在让她和杰克两个人共处一室，多尴尬啊！
“额……我去看看别的病人……”
艾米丽也准备开溜，突然一只微凉的手覆上她的左脸，艾米丽惊得僵在原地，手的主人皱着眉，闷闷开口，“你真不会照顾自己，明明是个医生，怎么还会受伤？”
覆在脸上的手很快就收了回去，但真实的体温和触感告诉艾米丽——刚才杰克摸她脸了！
床上的男人侧过身，背对着艾米丽，“出去时把门带上。”
艾米丽站在门外，直到走出房间，都没反应过来，看着紧闭的房门，艾米丽的左手不自觉地覆上刚刚杰克抚过的地方，杰克的手很凉，很大，不过幸好她的脸很烫，很软，他应该……
不会讨厌的吧？
艾米丽转身，嘴角挂起一丝甜甜的笑容——
————————————————————
突然想起了平川雄一朗的 《仁医》
“好想变成雪啊，这样就可以落在先生的肩上了……”
“若是先生撑了伞呢？”
“那就落在先生的红伞上，静载一路的月光。”
“若是先生将雪拂去……”
“那就任他拂去，能在他的手掌上停留一刻，便足矣。”
“野风，你还想变成雪吗”
“一点都不想。以后我会用自己的双脚去我想去的地方，然后遇到某个人，爱上他和被深深爱着，过得比谁都幸福。”
————————————————————
纵火燃书.麑殇“没想到没限流。”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