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生辰
陆绎从诏狱出来的时候,今夏十八岁生辰已经过去。
十岁打了她的手心,十一岁将她送进六扇门,十五岁接回来的时候,正逢生辰那日偏惹得他不快,给关进了扬州提刑按察使司。
后来为着他入狱这档事,今夏三年里往来奔波,根本记不得什么生辰。听说,还是杨岳每年惦记着给她做一碗长寿面,对付着就当做庆贺过了。
陆绎回想那年在提刑按察使司里,她流着泪贬损自己:“我命如草芥,轻贱得很!无论十岁还是十五岁,这生辰都是挨糟践的命!”
这事几乎成为他的心病。
现下两人已经成亲,幸好往后余生还能亲自养着她。从前种种伤害她并未计较,他却想一桩一件加倍补偿,不愿再委屈她分毫。
生辰不能补过,按照迷信的说法:推迟的是死人才过的,那叫祭日。
他一向不信神佛只信自己。可放在今夏身上,他不能接受有任何不好的说法。
终于捱着日子等来今夏十九岁生辰,陆绎一大早便去北镇抚司处理公务,想着午后能早早回府打点一切。
拔丝地瓜他已做的熟练,至少糖不会再熬得发苦发腻,至于外观色泽肯定还是比不上杨岳做的。
好在心意二字夫人懂得,不曾嫌弃过,只是怨念他小气——每月只给做一次,每次就给那么一丁点儿,还不够她塞牙缝的。
每当此时陆绎就会板着脸问她:“九岁半的时候牙疼睡到睡不着,换牙时你看见掉下一颗发黑的牙,当时怎么哭的自己全忘了?”
今夏都会鼓起脸颊嘟哝着:“大人,可是我已经长大了呀,您怎么还把我当小孩?”
陆绎看着手里的卷宗,想起她神情可爱的嘟着嘴说自己长大了,不禁发笑,心觉自己当真捡了个宝回来。
罢了,既是生辰,今日便多做些由着她开心。
按着备下的菜单,糖醋小排,东坡肘子,红烧鲤鱼等等,皆是今夏爱吃的重油重糖的荤菜。至于长寿面,想着她从小馋肉,陆绎特特去六扇门寻杨岳,要了张牛肉面的做法。
长寿面,他打算亲手做。
双手握惯兵刃的人,与厨间灶台格格不入。不过开了拔丝地瓜的先例,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今夏办完公务就赶紧打道回府,自家大人一早耳提面命她早些回来。此时天色将将擦黑,她想着偷偷溜回侧屋里换身衣裳,不料刚猫着腰跨进大门,就听见——
“恭贺夫人今日生辰!”
下人们一字排开,打扮的喜气洋洋,府内布置的张灯结彩仿佛过新年。
看见今夏一身衣裳破破烂烂灰头土脸,他们齐齐愣住,七嘴八舌的问起来:“夫人这是怎么了?”“夫人受伤了?”“快去通知大人!”“快去寻大夫!”
今夏心虚气短又焦急拦住他们:“别别别!先别告诉大人!我没事儿!没受伤!让我先进去换件衣服!”
“换什么换?”
陆绎从人群后面缓步走出,看清她破衣烂衫的模样,脸色越发难看。将她打横抱回房里搁在塌上,一言不发地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她的关节筋脉,确认无事,才将视线转回她的脸上。
“我看你以后是不需要出府了。”
今夏觉得大事不妙,大人许久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言语间透露的意思是又要将她关禁闭,她尽量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大人!哥哥!…夫君!”
听到最后一个称呼,陆绎面色有所转圜,眼底还是透着冷意:“说吧。”
她听着还有余地,语速飞快地交代:“我今日跟着师傅开棺验尸的时候,你也知道他老人家腿脚不便,我总得跟着出力。准备下坑底的时候我突然有些恶心,眼前一黑就滑了脚,摔进去了。没受伤,就是摔到了…棺材里…划破了衣裳…有些脏…呕…”
她面色发白的干呕一阵,还要接着说:“那陈年旧棺…那里…”
陆绎蹙着眉帮她顺气,低声打断她:“再说下去等会还要不要吃饭了?”
今夏哽住,急忙扯出一个真切的笑:“吃的吃的。大人给我准备生辰宴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拉住陆绎的手里里外外检查一遍,还好没瞧见划出的刀口烫出的水泡,她松一口气:“大人没有受伤就好。”
她的关心岂会不受用,陆绎心底暖意暗淌,嘴上却不饶人:“有这个功夫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下坑底都能摔下去,明日开始不会再纵着你偷懒了。”
………………
哎…哥哥…
没得商量。
…夫君…
算了,那就三日后开始晨起练功。
………………
今夏沐浴后,又被自家大人检查确认了一遍真的只是衣裳破了,连皮外伤都没有,这才见他露出几分笑意。
满桌都是她爱吃的菜,陆绎亲手去灶间端了牛肉面出来,准备喂她吃。
又想起她恶心头昏的事,存了几分担心:“你最近经常恶心头昏?”
她摇摇头:“没有啊,就今日。可能是暑气太大,所以热昏了头。”
今夏对他端着的面条很有兴趣,出声问他:“这面条闻着就很香,一定好吃!”
陆绎瞥着她一脸馋相,用筷子缠好面吹凉送至她嘴边吩咐道:“这面条只有一根,不要弄断,一口气吃下去。”
长寿面,他费了老大劲才擀出一整根煮后不断的面条。
我要你长命百岁,也要你长乐无忧,更要你长长久久在我身边,所以不能假手于人。
今夏点点头,一口气吃完,心里满足的拉住他的手:“谢谢大人!”
自然是真心感激的。若他愿意,以他的能力手段自然无论在江湖还是庙堂都能呼风唤雨。可他只愿在夏家翻案后一心求死,换她好好活着。
如今履行着一生养她的承诺,也是千般万般对她好的。大人才不会相信长寿面能不能咬断这种小事,自小耳濡目染,她当然知晓并且也不在意。
可陆绎是因为她才会在意。今夏懂得。
她深深地看着陆绎俊美无暇的面容轻声说道:
“大人,我觉得……”
“怎么了?”
“我觉得不管怎么看,你都特别好看。
一辈子都看不腻的那种。”
一辈子啊。当然是一辈子。
陆绎偏头看着她轻掀唇角:“夫人果然是垂涎我的美色……别急,你可以留着夜里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