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本次航班即将到达目的地,请乘客们……
广播里甜美的女声响起,我没有一点到达目的地的兴奋感。一口未动的苏打水还在不知疲倦地冒着气泡,就被扔进了垃圾桶。
我刚下飞机,一个清俊的男人走过来,接过了我手里的行李箱。
谌浩轩好久不见,夏小姐
夏云筝(我)好久不见,谌先生。三月的音乐会非常精彩,无论是乐队的素质还是你的指挥
没想到当我再次踏上这块土地,他竟是我除了父亲外最熟识的人。
谌浩轩你来看了?
夏云筝(我)你当时太忙了,结束过后肯定有很多采访,我也没什么事,所以没有打扰你
谌浩轩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他沉默半晌,失笑。
谌浩轩开车送我回家,我坐在副驾驶座,去看窗外沉下来的夜色。
谌浩轩葬礼在后天举行
从旁边传来一声轻叹似的声音。
我含糊不清地回答。
城市的霓虹在玻璃上融化成斑驳的光影
他出狱快两个月了,我却没有从父亲那里得到一点消息,直到三天前父亲告诉我,他从医院的窗户跳了下去。
父亲说,出狱以后他的状态很不好,但他一直不让父亲告诉我也许是不愿意让我看到他骨瘦嶙峋失去笑容的样子。
我叫夏云筝,他叫夏常安。
风筝飞到了云端,去了远远的地方再也看不见,放风筝的那个人却没有一世常安,像他的名字那样活着。
谌浩轩把我送到家门口。
他是一个绅士的人,与我保持着陌生友好的距离,恰到好处。
客厅的灯为我留着,家具跟从前一样
爸爸从二楼走下来,轻声叫我
爸爸小筝,回来啦?
我放下行李给他一个拥抱
夏云筝(我)这么晚了,您还没睡?
一夜之间,他失去了伴侣和儿子,这些年来我是他唯一的支柱,他仍在为了我扮演坚强的角色。我对他怀了太多愧疚。
爸爸想等着你到家,就晚睡一会儿。是浩轩送你回来的吗?你们都聊什么了?
爸爸一边说,一边观察我的神色。
爸爸我感觉得到,浩轩对你印象很好。他经常来看我,还时不时问起你的情况
夏云筝(我)我们没聊什么特别的
他难掩失望,轻轻拍拍我的肩膀
爸爸快去睡吧,晚安
他的这个动作轻易地就抽干了我大部分的力气,我匆忙上了楼,从他面前逃走。
我害怕面对他,我怕在他的面前我会轻易地崩溃。
我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躺在了哥哥的床上。
我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躺在了哥哥的床上
我抓紧了单薄的被单,贪婪地呼吸。
这是一个冰冷的拥抱,他不久前还在这里停留过,这里有他的味道,没有他的温度。
尖刻的回忆像刀刃一般割过,八年了,我还会被它折磨。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一直开朗温暖的人流着眼泪,像发了疯样地不断把刀插进已经冰冷的尸体。
哥哥在之后被送进监狱,母亲也因为这件事伤心过度大病,在同年去世。
我被送去了国外念书学钢琴,和这座城市,这里的人断了联系。
我进入音乐学院的第二年,导师惋惜地告诉我,我如果不会管理自己的钢琴情绪,就只能止步于此
导师夏,你在弹奏钢琴的时候,听到的是什么呢?
我没有回答他。
我无比清楚地知道,从十九岁到二十七岁,每一次我的手指触碰到黑白的琴,我听到的只有一样东西。
我的绝望。
清晨,我把窗帘全部拉开,即使我更愿意待在黑暗安静的房间。
不久之前他还在这里生活过,这里的每一个东西我都不陌生。
我在他的柜子里找到了一本日记。
2019.4.25
要不是为了长高我一定把牛奶倒进垃圾桶!今天试了
现在可以把夏云筝的头按到我的怀里
2019.7.16
夏云筝今天十八岁了。都十八岁了还那么矮,要不要多劝她牛奶?
2019.9.2
今天妹妹开学,我们会不会只能半年见一次面了?
2019.11.5
好想夏云筝啊,但是她肯定不会想我,我还不如家里的施担让她挂念。
2020.1.1
今年我许的愿和去年一样。和云筝一直在一起。
夏云筝(我)笨蛋,幼稚鬼
满眼是夏云筝、云筝、妹妹,属于他的笔记本,字里行间全是在描绘我。我看得又哭又笑。
一张纸从日记里滑落出来,我捡起,是一首曲子。曲子只完成了个大体,上面删删改改,名字也没有取好。
我把那张谱子摆在落满灰尘的钢琴上。我弹着他写的曲子,这是一首温柔的歌
他喜欢抱着他的宝贝吉他在纸上写写画画,他喜欢把窗帘拉开,让阳光最大程度地照进房间。
你在弹钢琴的时候,听到的是什么呢?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这一次,我好像听到了夏常安的声音。
他还是二十岁的样子,站在钢琴的旁边,满含眷恋与不舍,无声地对我说道“云筝,再见了。”
再见。我微笑着回答,却无法控制落下的眼泪。
葬礼举行当天,我凌晨五点就醒了过来,硬是让自己盯着天花板躺到七点才起床。
葬礼在一个公园里举行,应景地下起了小雨。
我对他的关注没有我想象的多,一直以来我都在肆意享受他的宠爱,却没有认认真真的去了解他,走进他的心。
而他一直以我为中心,在临终时也不愿让爸爸告诉我他的消息,固执地想要把我心里的夏常安停留在那个健康快乐的样子。
我欠他太多,这辈子不管我做什么都无法偿还。
我看着墓碑上他的照片,想了很多。想到他说的话,他的笑容,我们的快乐时光。
再多彩色的回忆都随着那张黑白照片失去了颜色。
当真正到了这个分别的时刻,我已经流不出眼泪了,现在我的心就像一块被晒到干枯的海绵。
直到人都走光了,我还站在墓碑前,不愿离开。
谌浩轩在旁边给我打伞,也许他知道我现在最需要的是无声的陪伴而不是劝慰
我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年纪轻轻就成为了世界著名的指挥家,站在他这个年纪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更别说他的样貌就足以让人心动。
凭借这些条件,不管是音乐界内还是外,都不缺中意他的人。即使是不关注花边新闻的我也略有耳闻。
这些年爸爸总在我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他,我也时不时收到他寄过来的他的音乐会邀请卡片,我知道这代表什么。
可是他对我来说只是一个见过几次的人而已,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地方吸引了他。
是出于对我遭遇的所有事的同情,还是对于一个“差点订婚”的对象的完全不需要有的责任感?
夏云筝(我)我们之间没有婚约,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守着我呢?
我知道我这个现在正站在他的伞下的人,说了不知好歹的话。
谌浩轩从很早以前开始,我就把夏小姐当作我的未婚妻了。
他没有多说,温柔的声音融入雨中
面对他的告白,我哑然,我知道我自己无法给他满意的答案。
我已经失去了去爱的精力,也没有被爱的权力。我躲在自己黑暗的角落里,不希望别人徒劳地把光投射进来。
单西然我还以为,你会在国外躲一辈子
我转身,愣了。不远处站着一个女人,她没有打伞,站在雨里用愤怒疯狂的神情看着我。
夏云筝(我)我认识你吗?
她的脸对我来说有点陌生。
单西然你还有脸来这里看他?!
她颤抖地把手举起来,手里是一把手枪
谌浩轩迅速把我护在身后
谌浩轩这附近就有警局,需要我提醒吗,单西然小姐?
夏云筝(我)你是他的朋友吗?
我淡淡地笑道
夏云筝(我)你是来看他的?
单西然夏云筝,你可以接受这样的结局,不代表我也可以!
她的妆容被眼泪毁得一塌糊涂,眼中的血丝让她看起来十分骇人。
谌浩轩单西然,放下手枪。
单西然你知道吗?他在快要死掉的时候,想的也全是你!
单西然你肯定不知道吧,你的哥哥竟然对你…
谌浩轩够了
谌浩轩的语气冷得可怕
谌浩轩你这个疯子
单西然他那么爱你,那么在乎你。所以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把你送去和他见面,他说不定会很感激我!
她擦去眼泪,露出笑容。
单西然这也是我可以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接下来的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她突然叩动扳机,谌浩轩推开我,那一枪打在了他的小腹上。那个女人朝他又开了几枪,有一枪射中了他的左臂。
他捂住小腹,上前飞快地把她手里的手枪踢掉了。
夏云筝(我)谌浩轩!
枪声把我的神识唤回了几分。
看到他脱力地跪倒在地,我正想过去却被抢先一步。那个女人箍住了他的脖子,把一把匕首抵在他的身上。
夏云筝(我)放开他。
我捡起滚到我脚边的手枪。
单西然我放开他可以,你知道我想让你做什么的,对吗?
我攥紧了手里的手枪
单西然弹了十几年钢琴的手真的拿过枪吗?要是在你的手里走了火,最好的打算不过是划破他的脸,最坏的打算,你敢去承担吗?
谌浩轩夏云筝,现在往出口走,找到警察局保证自已的安全,然后打电话叫救护车
谌浩轩冷静地说
单西然搞音乐的都这么痴情吗,谌大少爷现在这个样子就不要逞强了,只会让我进展得更顺利而已
她把匕首用力插进他的肩膀,换来一声压抑的痛吟
夏云筝(我)够了!我做!
我把手枪对准自己
夏云筝(我)你给他叫救护车
谌浩轩你是呆子吗?!放,下,手,枪
谌浩轩一字一顿地说。
他的脸色因为大量失血苍白不堪,我知道他支持不了多久了。
单西然真果断啊!我以为你会贪生怕死逃的远远的呢,你不就是这么对夏常安的吗?如果今天这里的人是他,你会怎么做呢?
单西然既然这样我们就快一点吧,不是我故意要催你,再不叫救护车,我们大指挥家的命就保不住了哦。
她兴奋极了
单西然常安他…一定也最想看到,你自愿地把自己送过去陪他。
我咬咬牙,在她欣喜的注视下把手指放在扳机上。怎么权衡,用我这条命来换谌浩轩都很值。
谌浩轩夏云筝,不要开枪
谌浩轩的语气几乎是在乞求了。
夏云筝(我)对不起,让你遇到这种事。我爸爸那边,就拜托你告诉他了
司晌,胸腔被滚烫的子弹穿透。它在我的胸口钻出的洞口释放了一直以来压抑在里面的东西,让我终于可以大口呼吸。
谌浩轩夏云筝!
浑身都是血的谌浩轩抱着我
我会怎样的死去呢?抱着遗憾,抱着不甘?当我真正接触死亡,反而觉得更像是我八年来永无休止地遭受折磨的解脱。
谌浩轩不要闭上眼睛,可以吗?夏云筝…夏云筝
风筝终于要飞到那个人的手上。我以前以为死亡是分别,现在才知道死亡也是相聚。
我竟有些…感激她了
我最终闭上眼睛,耳朵嗡嗡作响,眼前全是类似老式电视雪花屏样的闪回片段。
在我最后的意识中,男人焦急的声音仍在我耳边回响,他叫着我的名字,最终每个音节变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