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

我什么时候成你姐姐了！我怎么不知道有你这个可以当我爷爷的弟弟。”

　　巫缇大惊失色，整个人都不淡定了。敢情之前都猜错了，是这娃缺姊爱。

　　“姐姐！呜哇哇——”

　　那鬼直接扑了上来，抱住巫缇就开始哭。

　　靠，这什么情况？

　　巫缇扯了扯他的手脚，这家伙倒是抱得死紧，怎么扯都扯不下来。巫缇只觉得头大。

　　不，其实，她什么也没有看到，衣服上湿的那一块块的都是水！

　　骗完自己又故意抬头去看房子，反正也没多重的，只是它一直哭，哭了一路，哭得巫缇心烦。

　　“别哭了，有事说事。”

　　“呜呜……”

　　“不许哭，要哭就找你主人哭去。”

　　“呜呜呜……”

　　“再哭，我拿猪血泼你。”

　　“呜呜呜呜……”

　　巫缇没辙了，专心看风水。小鬼没话了，专心流眼泪。

　　最后，她看中了西南边的一处小楼。汇阴之地，格局也大气，颇合她意。鬼似乎也哭得差不多了，揩着鼻涕带着鼻音哽咽道:“姐……姐姐……为……什么……不住你……你的房间？是……是我打……打扫得……不……干净吗？”

　　“你先平静些再与我说话。你姐姐在这府中有房间，是这府中旧人？”

　　眼前小楼桃木雕花低窗，闺阁女儿房，百般明媚，此时却显得扑朔迷离起来。庭中有净植丁香芭蕉，一番景柔。

　　芭蕉适宜南方生长，在这里存活多年，也实在要废一番心力。

　　低头看向那个还在深呼吸以平复的孩子，它必是清楚一切的。或许它的存在就是为了这个五十年的谜团一朝得解。

　　这房子不小，一圈逛下来，如今已近申时了。小鬼阴气积攒多年，敢顶着午未时分的烈日现身自是耗损极大。巫缇想着遂进了屋，这屋子的主人应当是个极标准的闺秀，针线古书，瑶瑟朱砂，一应俱全。她摘下帷帽，坐下来，终于扯掉了那个哭泣的孩子。

　　他的姐姐是凌府旧人，而他……也绝对跟凌府逃不开关系。一时，巫缇心里有了计较。

　　放眼凌氏上下二百四十七人，到底是谁有这么强的怨气在此作祟近五十年而死去时还只是个孩童？！

　　“你是凌鸿？”

　　这句话或许并不是一个问句。

　　孩子忽然停止了哭泣：“我是。可你……不是姐姐？可你……有姐姐气息的，我不会……不会认错的。”

　　巫缇也相信他不会认错，小鬼生性爱洁，对气息的辨别，还是亲人的气息而言，不会出错。

　　“姐姐，那便是他骗了我！你没有逃掉！”

　　他的身影模糊了一些，巫缇忍不住搂搂他，但声音还是冷冷的：“这个‘他’是谁？”

　　“一个骗子，大骗子！姐姐不要喜欢他！”他叫了起来，“姐姐，你都再世为人了……那不管之前的什么都会忘记，对吧？可是……我不会忘，不会忘记姐姐的好。他说，姐姐还活着，我就想，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你若是哪一日回来了，那回来的第一眼就能看到我。

　　虽然好多年了，你从不回来。我总想着，明天，指不定明天就回来了呢？

　　我让宫城凌府夜半鬼哭，让敢夜宿者不得善终，使凌氏厉魂声名远扬，可这些，却再传不到你耳里了。我以为可以看见你，可是……可是他撒谎！”

　　它的影子淡了下去，小鬼的命撑不得多久，这个五十年的本已经极属意外，如今他不再信任鬼主，自毁与鬼主的契约，再难久持。巫缇将它搂紧，这是它四十八年来一直期盼的怀抱。

　　“姐姐，小鬼死后会化为烟气吗？会的吧，可我还想留在这里给姐姐守园子。有姐姐的这里，我还真是舍不得走，我还要给姐姐看园子的……”

　　巫缇抱着它，一语不发，也不敢发，生怕惊动怀里的它。她年纪不大，却也是阅鬼无数。人死后因怨成鬼，放弃轮回，滞留凡世，致使戾气害人，多少爱恨情愁，总是苦了世人。

　　多少心愿未了，需要面向苍茫，苦苦哀求。多少世事风霜，需要尽弃前程，困于今生。多少悲欢离合，需要溯流忘川，不渡九泉。

　　其实，小鬼自毁契约是连烟气都没有的。这世间万事万物都不再有它，是不入轮回的惩罚！

　　巫缇渐渐抱不住它，忽而怀中一空，巫缇不再吞声，哭了出来。不知是哭它还是哭自己，毕竟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值得忧伤的。

　　哭累了便睡了，她是向来不强求的，何况多年往事。神鬼故事听得不少，事由关己实在不多，但人总是要向前看嘛。她原本以为好歹会有些前尘的梦境，倒是想多了，一夜无梦，想来孟婆汤消一切过往前尘是真的，还很彻底，连半分都不留你来世追忆。